之前的那首《迷途》,王衡雖然沒聽過,但不難從中聽出一周目里那個小眾獨立歌星的味道。只不過未滿二十歲的少女還沒法演繹得足夠完整,尚且有些稚嫩。
可是此刻她唱出的這一首,聽在王衡的耳朵里就格外陌生新鮮了。
緩慢悠然的曲調,在空蕩蕩的琴行里回響,伴著同樣輕緩的吉他琴聲:
“我看到燦爛晚霞躲在烏云背后,
迷霧縈繞于前后左右,
孤獨的人最害怕孤獨,
最難是勇敢往前走…”
唱完了主歌部分,該到副歌的高潮了。可這時,歌聲卻戛然而止。
少女的手摁在琴弦上,挺翹的小鼻子忍不住皺起:“不對,這樣就不對了…”
王衡問道:“哪里不對?”
裴寧樂:“這首歌我想的是先唱出迷霧,就是那種憂傷惆悵的感覺,一點點把情緒鋪滿,往高處推。到最后,突然一下變得光明,鮮花綻開的樣子…”
王衡想象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欲揚先抑?”
少女立刻點頭:“對啊對啊,我想的就是這樣。”
王衡:“那就這樣寫唄,難道不行嗎?”
裴寧樂:“問題是,流行音樂的模板都是這樣的。先是一個比較平的主歌,然后是突出的副歌,間奏,然后再來一段主歌,最后副歌重復,很多還要再高八度,把情緒推向最高…但現在這首歌,我想要用前面的百分之七十作情緒鋪墊,百分之十的過渡銜接,最后百分之二十到最高峰。這樣就和市面上的主流都不一樣啦。”
王衡:“那就不一樣嘛,你不喜歡循規蹈矩的吧?”
少女放下吉他,拽了拽小裙子的肩帶,面色明顯有些煩躁——有很多話想說,但一時間難以清晰表達的感覺,無非就是這樣。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說:“但流行音樂的模板是很有道理的呀!一首歌需要穿插副歌和主歌,才不會顯得單調。我就很擔心,如果我一直都是同一個模式鋪墊情緒的話,會不會讓人不耐煩…”
王衡:“那就多做兩個橋唄。”
“橋?你還知道橋是什么啊?”裴寧樂瞪著他,目光里透著驚異。
王衡聳了聳肩:“就是連接不同段落的音樂句子嘛,這個不難理解。”
當然,除了所謂的‘橋’以外,王衡還聽過更多的音樂術語。不過對于這些術語,他的認知程度也僅僅只是知道,了解一點基本概念而已。人人各有不同的天賦,就像裴寧樂很難學會代碼中的邏輯一樣,王衡也實在弄不通她是怎么處理那些音符的。
裴寧樂并沒有揪著細節追問的興趣,只是認真分析道:“如果第一段主歌后面不放主歌,放一個基調差不多的橋,然后鋪間奏,再重復主歌…這樣好像確實可以啊。”
王衡:“行得通就好。”
但裴寧樂還是有些猶豫:“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感覺這樣寫出來的歌,肯定比上一首還短,可能還不到三分鐘…”
王衡:“沒關系,短不是問題,俗套或難聽才是問題,不是么?”
裴寧樂沒有說話,沉思半晌,又拿起了吉他。
這次,她把副歌部分又唱了一遍,中間的‘橋’用無歌詞的哼唱過渡,到了最后的副歌部分,吉他的伴奏忽然變得更加急促有力。
少女出神地望著窗外,拔高了嗓門,用更加空靈的高聲唱著:
“我看到每個普通的日子,
變成新鮮的奇跡,
我看到那些絢爛的彩虹,
照進孤獨的夢里,
我聽到豎琴彈奏出水晶,
編織成唯美的詩句,
我看到你…”
到這里,再用吉他撥出一串輕音,作為尾聲。
一曲完畢,裴寧樂扭頭看向王衡,有些緊張地問道:“你覺得怎么樣啊?”
王衡凝視著她,腦袋里已然急速分析起來。
一周目期間,裴寧樂的歌幾乎沒有一首是關于愛情的,寫的主題要么是都市年輕人的孤單和彷徨,要么就是對一些小眾主題的嘗試,比如賽博朋克之類的。
到了二周目,她正式開始創作的時間提前了,不過第一首《迷途》的風格也還是那樣,跟愛情扯不上半點關系。這首《曙光》,王衡原本以為也是一樣,可是聽到了最后這句,貌似有了點不同?
‘我看到你’這句歌詞,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王衡正分析著,就見裴寧樂湊到自己面前,又重復問了一遍:“你覺得,這首歌怎么樣啊?好聽嗎?”
王衡微笑著,鼓了鼓掌:“很棒。”
裴寧樂忍不住再問:“真的嗎?”
王衡:“真的。”
裴寧樂還是有點忐忑:“真的很棒嗎?”
王衡強調道:“非常棒。為什么不去錄音室,把它錄出來呢?”
裴寧樂:“好,我們現在就去!”
少女抱著吉他就往外走。
見狀,王衡提醒道:“把人家的吉他還回去啊。”
裴寧樂低頭看了一眼,輕輕拍了拍琴身:“正好我想要一把新吉他,買啦!”
就在這時,琴行里響起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我想問一下,剛才那首歌,是小妹妹你自己寫的嗎?那個旋律我以前從沒聽過,而且你們好像聊的是這首歌的創作…”
兩人轉過身,就看到角落里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他看起來約莫三四十歲的樣子,一臉絡腮胡,戴著粗框眼鏡,很有種滄桑感。之前裴寧樂彈吉他唱歌的時候,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正好在架子鼓后面,所以王衡與裴寧樂都沒注意到他。
此時,這個男人站起身來,說道:“我是這家店的老板。小妹妹,你要買那把吉他嗎?”
裴寧樂點了點頭:“多少錢啊?”
“原價是八百多,但交給你…”琴行老板笑道,“給個整數,五百吧。”
裴寧樂眨了眨眼:“五百八?”
“我是說五百,五百整!”
琴行老板不由得微微有些懷疑——這個有點迷糊的女孩子,跟剛才那個唱出天籟的少女,真的是一個人嗎?
王衡忽然問道:“為什么給折扣呢?是因為她的歌好聽嗎?”
琴行老板嘆了口氣:“對,這就夠了。我看多了那種買琴回去,三分鐘熱度過了再也不玩,丟在角落里吃灰的人。在合適的人手里,才是一把吉他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