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佐望著眼前巍峨高聳的大雪山,一時間各種滋味涌上心頭。五年前離開時,他曾經發誓再也不來這座傷透了他心的麗水郡,誰知今日卻食言而肥,重新回來了,不禁暗自搖頭苦笑。
當然,顧佐今日重回麗水郡,與上次已經大不相同,身邊環擁著麗水詔法司的護送隊伍——其中就有當年在公堂上打他板子的某位執法修士,而當年對他冷淡相應的司戶參軍王如虎,此刻則陪在他身邊,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如果不是顧佐阻止,他剛才已經親自過來牽馬墜蹬了。
見顧佐眼望大雪山,似乎正在出神,王如虎笑著介紹:“大雪山是我麗水派圣地,三位國主都在山上修行,就算我們麗水派自家修士,也不得輕易上山。但顧館主不同,三位國主已在山上備宴,專程接待您這位貴客。山上景色極為壯麗,顧館主上山便知。”
隊伍浩浩蕩蕩,一路引來大量麗水詔修士的目光,顧佐聽見了不少議論:“這位就是懷仙館的館主,顧佐,字懷仙。”
當即有人阻止:“顧館主的名諱也是你隨意叫得的?快閉嘴,不要惹來禍事。”
又有人贊嘆:“我特意翻了去年的《百家說》,懷仙館名列第五十一,僅在唐門之后,如此大宗之主,沒想到那么年輕。”
旁邊有人冷笑:“五十一?你怕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主?今年四月,崇玄署大封天下十八宗門,這就是十八路諸侯,和咱們麗水派三位國主并駕齊驅,都是前十八!”
“和咱們比,誰在前誰在后?”
“當然是咱們在前,懷仙館在后。”
“老兄你心懷麗水是好的,但也不能張口亂說,人家兩詔八州,地盤比咱們還大!哦,還有永昌詔的一半......”
“他們有元嬰嗎?只有一個吧?”
“人家的礦比咱們大!”
“顧館主還沒入金丹吧?”
“人家能調動上百名金丹!”
“上百名?那就是你胡扯了......”
一片議論中,隊伍抵達大雪山腳下,三娘子早已帶人等候多時了。
顧佐上前拱手:“麗水詔何其盛情,顧某實在慚愧。只身而來,原本就是不想太過驚動三娘子的。”
三娘子道:“你我兩家分屬盟友,顧館主何須如此客氣?請顧館主上山。”
由山腳向上,過云杉坪、冰川谷,在日頭的照射下,云杉坪上林木蒼翠得如同要滴出油來,冰川谷中,大塊冰晶泛著藍汪汪的光澤,景色極為壯美。
越過云杉坪和冰川谷,身上已有寒意,登頂時就見頭上懸著一層白霧,濃密得無法看穿。
在三娘子的邀請下,顧佐向上邁步,身子穿過白霧,忽然間好似變了個天地,大雪紛飛中踩著腳下的白霧,恰似玉帶流轉,如登天階。
雪花漫灑卻不刺骨,只覺涼意浸潤心脾,在這股涼意中,顧佐隨三娘子來到峰頂一處石亭。
亭邊候著兩位女修,年長者是大國主花大娘,一身福態者為薛二娘,他們二人便是修行界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的麗水派兩大元嬰。
花大娘伸手延請顧佐入席,于是四人圍坐亭中,亭外是萬河散人、王如虎等十余有職司的金丹修士,各自立于風雪之中,肅立恭候。
如果是個打牌斗賭的席面,顧佐肯定轉身就走,這種“三娘教子”的賭局,是絕然討不了好的,但此刻嘛,顧佐卻暗自叫爽——上下之間,等級森嚴,這才是修行宗門的氣度嘛。
可惜他也只能羨慕一下了。從懷仙館招募屠夫、成山虎等人開始,他這個館主就常年掙扎于館中修為的底層,實在沒什么尊嚴可言,到如今人設已立,再想推倒重來已無可能。
而今的懷仙館則更是個大雜燴,各路奇葩一般的神仙都有,他這個館主依舊混跡于修為底層,安安穩穩當到今天,且還能一言九鼎,說起來也是個奇跡。
端起酒杯,和三位國主連飲三杯,直接進入正題。
只聽花大娘道:“我和二娘很少下山,國中事務皆仰賴三娘處置,不想此番前往益州,卻遇到這么一件事——顧館主都聽說了吧?”
顧佐點頭:“孫國主受委屈了。”
薛二娘道:“鮮于向此人荒淫而無道,徳不配位!只拆了他的節度府,我家三娘算是心善的了。”
顧佐繼續點頭,表示贊同。
花大娘又道:“麗水派已然致書崇玄署和天子,希望整治鮮于向,上則罷官查辦,中則降職去位,下則低頭道歉,只等回復。”
薛二娘又道:“政事堂免除三年稅賦,鮮于向卻趁機勒索無度,實在該死,麗水詔同樣具書奏明,只需查辦了這只蠹蟲,今年的稅賦就立刻交上去。顧館主不來麗水,我們也要去南吳州,當此之際,正該同氣連枝,也希望顧館主一并上書。”
三娘子在旁道:“顧館主在長安手眼通天,崇玄署李大法師對顧館主也極為看重,咱們麗水派的牌票也是仗了顧館主的臉面才辦下來的。”
薛二娘道:“如此,我等便放心了,多謝顧館主多方維護。”
花大娘微笑點頭。
三位國主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顧佐的應和卻越來越少,亭中漸有冷場之勢。見狀,薛二娘道:“顧館主似乎另有謀算,可否說出來聽一聽,看看我麗水派能出得上什么力氣?”
顧佐問:“除卻三位國主剛才所言,不知還有什么準備么?”
三位國主相互對視一眼,薛二娘開口問道:“有什么話,顧館主盡管明言。”
顧佐沉吟片刻,道:“臨來之前,我已簽發詔令,南吳軍全軍動員,以備大戰,不知貴派何時開始?”
乍聞此言,三位國主都怔住了,良久不語,亭外一干侍立的麗水派金丹修士們也同樣發呆,一道道目光不可置信的盯著顧佐,個個震驚不已。
這是要開戰了么?懷仙館主莫不是瘋了?
亭內亭外盡皆失語,沒人能說出一個字來,在漫天的大雪中顯得格外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