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顧佐問起稅賦的事,原道長也很無奈:“從誥令頒布至今,我已經跑了益州三趟了,三月去了一次,四月去了一次,六月又去了一次,節度府回話,都讓各詔耐心等候。”
“我知道麗水詔、永昌詔都沒有批復下來,恩,咱們的通海詔也一樣,黑山詔那邊呢?”顧佐問。
“沒有。”原道長搖頭:“上次我路過黑山郡城時,專門去了一趟戶司,鐘參軍告訴我,他們也還在等。”
“什么原因?”
“三月那次,節度府說,要先核減劍南道各郡,四月份時,說鮮于節度使進京了,要等他回來,六月那次,就沒什么原因了,只是讓等。”
顧佐想了想,問:“春賦就沒交,如今馬上就要到年底,眼看著又要過了秋賦的期限,能不能先把今年的錢交了?”
旁邊的師爺搖頭:“按規矩,這么干不行。之前的手續沒辦,免除稅賦的憑證拿不到,等咱們把錢交了,節度府非說這是咱們交的頭三年的錢,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顧佐道:“我就擔心拖到明年以后,朝廷又說咱們逾期,到時候會有處罰。”
師爺也沒辦法,只是堅持不交:“交了就有白交的可能,到時候只算補交一年,還得追補后兩年和今年的,哭都來不及。”
原道長想了想,道:“干脆,我再跑一趟益州,我拉著鐘子瑜一起去。”
顧佐道:“別舍不得花錢,節度府里那些緊要的人物,盡量打通,就算不能給出批文,也搞明白到底為什么拖延。還有,就是爭取讓節度府給一個說法,今年的稅賦該怎么辦。”
原道長答應了,取了一萬貫在手,立刻前往黑山郡,又叫上了鐘子瑜,再次來到益州。
不算黑山詔,三年的免稅額總計四十五萬貫,算上黑山詔的話,還得加上九十萬貫,顧佐猜測,可能節度府里面有些人想敲一筆,所以才遲遲拖延。既然如此,花一萬貫開道,這是顧佐能夠承受的。
益州是上州,而且是天下有數的上州,單是城內的人口就超過三十萬。原道長和鐘子瑜已經不是頭一次來益州,也沒什么心情游賞,直奔節度府而來。
照例是奉上拜帖,依舊是門子一句“等著,明日再來”,通常,他們需要等個三到五天才能進入節度府,和某位司馬、曹官座談片刻,然后被一陣不知所云的套話打發了。
但今日,已經做好出血準備的兩個人換了思路,直接就給門子塞了張一貫的小額飛票。
一貫就是一千文,哪怕是節度府的門子,也沒收到過這么大筆的門錢,對他們兩個的態度立刻就熱絡起來。
當天,這兩位就見到了前幾個月曾經接見過他們的一位判曹。
一百貫飛票呈上,那判曹立刻吐露了個消息:青城派和羅浮派的秋賦,已經交上來了。
“怎么交的?”
“自然是拿到了頭三年的免稅批文,兩個月前就拿到了。”
鐘子瑜忙問:“為何我們的沒有下來?”
那判曹嘿嘿笑著道:“當然是要找人了,要找對人。”
鐘子瑜問:“誰才是對的人?我們之前也找了掌書記劉大人、魯司馬,甚至還托到了節度府楊判官,可惜都沒有回應。”
那判曹輕笑道:“當然是鮮于節度使。”
鐘子瑜有點煩躁:“可他從不見我等。”
判曹道:“鮮于節度使不會輕易見人的,但我可以給你們推薦他的一位幕賓陶師爺。”
要見陶幕師也沒那么容易,當他們又花了一百貫后,終于約上了陶幕師,時間是第二天。
原道長一臉蕭索:“誰又能想得到,我們眼巴巴趕來交稅,還得不停給人塞錢,不塞錢咱們的稅還交不上去。”
鐘子瑜道:“今日算是好的了,今年我跑益州五趟,之前的四次難道沒塞過錢嗎?只有這次似乎才有了點用處。”
原道長問:“這是為何?”
鐘子瑜冷笑:“這是因為鮮于向已經考慮好了索要的數目,明日等著挨刀吧。”
鐘子瑜說得沒錯,他們見到鮮于向幕中陶師爺后,陶師爺大大咧咧“拔刀”向他們砍了過來。
“黑山詔和南吳州想要減免批文,不是不能商量,但節度使受命于天子,須得為天子分憂,你們說是不是?”
“是。不知天子何憂?還請陶師爺指點。”
“宮中近年困頓,陛下日子苦啊,我家節度多次入宮,蒙陛下賜宴,也只得八菜,回來之后常自夙夜憂嘆,淚流滿面。我們這些入幕的佐僚,都看不下去啊。”
“明白了,我等也有報效之心,還望陶師爺轉呈節度。”
原道長和鐘子瑜各自送上一個木匣,推到陶師爺面前。陶師爺點著頭,一邊打開匣子,一邊微笑:“二位參軍有心了。”
一個匣子里是一萬貫飛票,堪稱大手筆,陶師爺簡略看了看,將匣子收了,不動聲色道:“今日就這樣吧,連日公務,有些倦怠,就不送二位出門了。”
兩人都沒得著準話,疑惑著離開了節度府,鐘子瑜又塞了十貫給送他們出門的小吏,詢問究竟。
那小吏見左右無人,提醒道:“二位參軍,按理輪不到小人說話,但今日之事,唉…這是幾十萬、百萬貫的大事,向天子報效這么一兩萬貫,我家節度如何替天子分憂?又怎么拿得出手?”
原道長臉色唰的一下漲得通紅,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鐘子瑜一把將他拽到身后,繼續和那小吏攀談:“不知該當報效多少才合適?”
小吏笑了笑,瞥了一眼滿腔怒火的原道長,直到又接了張鐘子瑜塞來的飛票后才道:“報效多少,是你們的事,我一個小小書吏,怎敢妄言?不過我聽說,羅浮和青城都給了三成,你們自己考慮吧。”說罷,快步返回了節度府。
鐘子瑜拍了拍原道長:“老原,何必動怒?”
原道長搖著頭長嘆一聲:“以前我在山陰時,一文錢都要想辦法掰成兩半花,當年我向懷仙的老師——就是我懷仙館二祖借了幾百文,躲了他好幾天沒敢露面。來到南詔后,手頭上雖也寬裕了,可但凡一貫以上,我都要親自過眼的…一萬貫他們看不上,要三成,真敢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