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佐怔了怔,猛然醒悟,臉上一陣發熱,只覺臊到了家。伸手入簍,將銅錢摸出,追上去將錢塞回。屠夫側身歪著頭看了看顧佐,點點頭轉身走了。
一直站到午時,大戶家的仆婦打角門出來,見了顧佐,喝道:“怎么在這里乞討?趕緊走啊!”
顧佐道:“我不是乞討,我賣魚。”
“哪有在這里賣的?”
“…應該去哪里?”
“上肆里賣去!”
“呃…”顧佐沒好意思說肆里要交稅。
“等等…什么時候打的魚?我看看…”
“早晨。”
“我看看…怎么賣?”
“兩文一條。”
“這魚不行,一文錢一條,我都要了…不行?不賣你就上肆里去,別堵我們宅子門口!老爺回來剝了你的皮!賣不賣?行…收好了…下回別跟這兒賣了啊!”
顧佐背著魚簍,揣著六文錢離開小巷,路過一家炊餅店,猶豫片刻,兩文錢買了個熱乎的夾肉炊餅,幾口塞進嘴里。
填了肚子,繼續去衙門前打探,門房的小吏仍舊笑臉相迎,說是宋刑曹回來了,但今日太忙,讓他明日再來。
有消息比沒有消息強,顧佐很是振奮,走前猶豫了一忽,這回終于沒有舍得再拿錢出來打賞,在門吏期待的目光中逃也似的快步離去。
隔過天來,顧佐終于見到了宋刑曹,宋刑曹繼續推搪,道:“你的文書,幾個書辦都看過的,慢慢走流程吧,我這里一時半會兒也開不了出籍文書。”
“您上回不是說先料理完田畝,再出文書么?”
“我說的是首先歸還官中的田產,完成了這一步,再談文書。你是修行宗門子弟,又是有道牒的,與常人還不一樣,歸由法司和道宮當管。先報縣尉、縣令批準,然后呈送郡中法司,稟過太守,再到龍瑞宮復核,這一層一層,得有多難!”
“需要多久?”
“快則三五個月,慢則一年半載。有這點時間,何不靜下心來潛修?再者,縣里張縣尉,郡中文參軍他們,對你們懷仙館可是十分看重的,將來前途還是明朗的。舍卻故土,背井離鄉,這日子你以為是好過的?要不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顧佐沉默片刻,道:“可我在縣里已經修行無繼了,再這么耗下去,何時能有出頭之日?館中已經沒有余產,我修行又淺,縣里又無征召…”
宋刑曹道:“縣中太平,當然沒有征召,莫非你還盼著天下大亂?這樣吧,你先回去,我這里一邊給你盡量辦,你那里也想想辦法,克服克服,好不好?”
話說到這個地步,顧佐只能躬身道謝:“有勞刑曹!”
顧佐沒奈何,只能繼續打魚換錢,然后隔三岔五去衙門探聽消息,他是打定主意要纏死對方了。
聽說他去了中肆賣魚,宋刑曹知道顧佐開始為銀錢困擾,于是叮囑戶房的稅吏,不可難為顧佐,但也要注意分寸,總之就是掌握好一個度,既讓顧佐能夠靠賣魚勉強糊口,又不能讓他賺出足夠的錢來當路費,這其中的度,幾個稅吏自是掌握得極到火候。
宋刑曹將顧佐賣魚的事情告知張磨,張磨嘆道:“堂堂修士,落到這步田地,當真是悲哀。”
宋刑曹偷偷翻了個白眼,道:“郡里法司要臉面,不想讓他離開,讓他一個年輕人怎么辦?說實話我都看不下去了!保護郡里的宗門傳承是這么保護的嗎?好歹給人家指條活路吧?其實收了他的牌票,讓他身無負擔去南疆奔個大好前程,對誰都好。”
張磨搖頭道:“你也別琢磨他的牌票了,保護宗門傳承,這是文參軍的原話,也是薛太守的意思。”
宋刑曹嘆了口氣,滿腔懊惱:“早知道給他個高價就好了。”
關于如何處理顧佐和懷仙館,張磨很頭疼,一方面他希望顧佐能夠早日離開山陰,別在眼前晃來晃去礙眼,否則說不定哪天就會給他捅出簍子來。一方面,又要為文參軍保護宗門傳承的要求而煩惱,思慮多日,都沒能尋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路過中肆的時候,張磨看見了接下來的一幕,讓他想明白了,兩全其美的法子怕是難以在短期內找到了,再不做決斷,恐怕就會給自己惹上一身麻煩。
顧佐正在中肆角落里的鋪面上賣魚,左邊是個肉鋪,右邊是個果子攤。夾在其中的顧佐,單從外相上看,已經完全融入販夫走卒之中,絲毫看不出是一名修士了,就是一個動作熟練的賣魚小販。
一個月的勞作,已經讓顧佐學會了如何熟練的剖魚。他剖魚的動作干凈利落,有如行云流水,牛角尖刀在手中滴溜溜轉上幾圈,一條魚就完成了去鱗、除臟、剔骨等各個環節,非常好看。也因此,他的攤位前總是站著很多人,都在圍觀他剖魚的過程。
剛剛剖完兩條魚,引水沖凈魚臺,顧佐抬頭,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個都是認識的熟人,男的來自獨山宗,女的出自流林宗。
修士幾乎從不來中肆,很顯然,人家就是奔著他來的。顧佐和他們對視片刻,低下頭繼續清洗魚臺,問道:“羅師姐…你來買魚?”
羅先娣皺眉道:“顧佐,我聽人家說的時候還不信,沒想到…”
顧佐低著頭,從旁邊魚簍中取出一條魚,幾個轉手間便將魚剖好,魚臟、魚骨掏出,剩下的魚身保持原形,幾乎看不出變化。將魚肉和骨臟一股腦鏟起,凌空飛出,送入買者的籃子中,手腕翻轉,牛角尖刀插在砧板上,嗡的一聲,震得魚臺微微輕顫,頓時引得旁觀者一片叫好聲。
顧佐開業一月,已經成了中肆的一景。
羅先娣旁邊的獨山宗修士便是李滿,李滿冷冷道:“顧佐,羅師姐好好跟你說話,你怎么這個態度?”
顧佐沖洗著砧板,輕聲道:“我得做生意啊。”
李滿道:“我們今日過來,說的就是你這件事!堂堂修士,跑來肆中賣魚,傳出去怎么了得?不是給我山陰修行界抹黑么?外縣人怎么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