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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賀少爺

  顧佐將手中巴掌大的牌票翻過來打量,見上面寫著幾行字:會稽郡法司核準,允捉妖、助民,不可干擾道士行法,需聽各縣刑房任事,違者重罰。

  牌票本身是毫無問題的,但顧佐知道這玩意兒經不起嚴查,因為它在會稽郡法司沒有登記,山陰縣刑房雖有登記,卻是在副冊上,正冊上也是不存在的。接受上官核對時,出示正冊,自家掌握時就看副冊,說白了,這牌票不合法。

  想上正冊需要郡里法司批準,每月還要繳納一貫稅金,只在副冊上的話,這筆錢就被下面的一系列人等私分了。但顧佐還得感謝這幫家伙,沒有他們,顧佐連吃飯的路子都沒有。

  他是受過半年顛沛流離、沿街乞討之苦的,能在山陰縣有一個“家”,這種日子總好過以往,否則想在若耶溪捕魚也不行——那是縣里的官產!

  牌子正面寫的館名是“懷仙館”,也不知是誰給取的,比“恒翊館”顯得俗多了。半個月后,顧佐需要照此打一塊匾額掛上,重新把道館開起來,但打制匾額的一百文錢,他沒有。

  顧佐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跑路。他沒入修行,不會法術,王道長也從來不教給他——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種事多有,他很理解。何況他只是被王道長路上領回來當僮子充門面的,談不上師徒。

  跑路與否這個事兒太大了,他整整思考了一個上午都沒有半分頭緒,恨不得把指頭掰開揉碎了想,卻越想越糊涂。

  正努力思索間,就見院子外頭跑來一個戴著青色軟帽的小書僮,自個兒推開柴扉進來,氣喘吁吁問:“王道長呢?”

  顧佐眨了眨眼睛,沒敢回答,那書僮道:“快把王道長請來,我們少爺著急上火了!”

  顧佐一聽,更不敢接茬了,他不會給人看病開藥啊,只是道:“何不去請城里的婁大夫?”

  那小廝道:“什么婁大夫?我們少爺丟東西了,讓王道長幫忙找找。”

  說著,忽然抬頭看見主屋門楣上原來掛著的館匾沒了,當即問道:“怎么回事?”

  又看見顧佐手上拿著的懷仙館牌票,湊過去看罷,這才恍然:“喲,是換館名了?那要恭賀了。咱走吧!”

  顧佐“啊”了一聲,艱難道:“您是......”

  書僮道:“我是少爺的書僮賀竹啊!五個月前你不是來過我們賀家老宅嗎?忘了?跟你師父!”

  顧佐連道慚愧:“我有些臉盲,抱歉之至......”

  書僮道:“走吧,別耽誤工夫了!”

  顧佐道:“王道長......外出捉妖了......還沒回來。”

  書僮一把拽住顧佐就往外扯:“你也一樣,又不是什么難事,你到了就知道,憑你們師徒的本事,手到擒來!”

  “我只是王道長的僮子......”

  “都一樣!上次王道長給我們少爺找來的黑背大將軍就很不錯,你們師徒擅長尋物追攝,果然不是吹的!”

  顧佐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聽說是找失物,心里多少不再抗拒,就這么猶猶豫豫間被賀竹拉扯著下了小孤山。

  若耶溪上有只竹排,撐篙的老頭等顧佐和賀竹上了排筏,當即撐離溪岸,順水直下。駛出小孤山的范圍,兩邊緩丘綿延起伏,綠樹掩映著若隱若現的田園,農戶們正躬耕地中,水田里插滿了秧苗。

  過不多時,竹排進入西江,江上多了幾艘烏篷船。

  書僮忽道:“老漁翁,近日可有什么趣聞?”

  撐篙人眨了眨眼,大聲道:“賀秘監榮歸鄉里,此為山陰大事!他老人家還做了首詩,鄉間廣為傳唱。”

  嗓門之響,傳遍整段江面,顧佐沒防備,頓時被唬了一跳。

  書僮笑問:“你這老兒也會唱詩?”

  撐篙人道:“詩寫得好啊,我這就給你唱!少小——離家——老大——回啊,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

  唱腔悠遠,在西江上飄飄蕩蕩,有哀傷之意,卻盡顯灑脫之氣,幾艘烏篷船中,都有人探出頭來,望向竹排。

  撐篙人唱罷,書僮覷眼瞄了瞄那幾艘烏蓬船中的船客,擊掌贊道:“妙啊!”隨手就扔過去一枚銅子,撐篙人接過去,笑問:“還要不要唱了?”

  書僮擺手:“今日足矣。”

  賀家老宅距小孤山不遠,木排在西江上滑不多時,拐進一條水道,岸上是座恢宏的莊園,這便到了。

  付了船工,顧佐跟著書僮進入老宅,里面亭臺樓閣、柳榭池塘,錯落交疊,也不知順著廊道走了幾個圈,才來到一處內院。

  顧佐上一次來賀家老宅是五個多月前,當時腦子里一團漿糊,也記不清路。這回是第二次,依舊一團漿糊。

  他路上問書僮,賀家少爺丟了什么東西,書僮卻不說,只是讓他去了就知。

  賀少爺名孚,據說這個名是陛下所賜,可見賀少爺他老爹——賀秘監有多受陛下信重。

  賀秘監晚年得子,所以賀孚年歲不大,也就是二十多的樣子,但說話卻有些老氣橫秋,又帶著些居高臨下的味道,或許是因為自小在長安長大,于他而言,這個世界只有兩個地方:長安和長安以外。

  書僮賀竹說“少爺著急上火了”,但顧佐并沒有看出這一點,賀孚反倒是很悠閑的問起了閑話:

  “你是王道長的徒弟?”

  顧佐無奈,只得再次解釋:“我是王道長的僮子,我不是道士,上次跟王道長來時就說過的。”

  賀孚撫掌大笑:“你這僮子老了一些,哈哈!”

  顧佐:“…”

  “無需慚愧,都一樣了。”賀孚擺了擺手:“上次你隨貴師來過嗎?我怎么不記得你?”

  顧佐指了賀孚手中的蛐蛐罐子:“當時給您送促織,我就在一旁。”

  “是嗎?好了,說正事,竹子,告訴他。”說完,又輕輕搖了搖蛐蛐罐子,湊著眼睛看了看里頭的新蟲,滿意的點點頭。

  書僮轉身去旁邊亭中,在廊柱下抱過個精巧的大竹籠,里面關著只小貍貓,道:“老爺告老還鄉時,娘娘恩賜了我們少爺一對貍貓,少爺五天前和友人踏青,帶著出游,不留神跑了一只,和這只一模一樣。你看能不能找著?”

  顧佐仔細打量了一番小貍貓,又大致問了問走失那只身上的紋路,不禁有點遺憾,這不是他幾天前拾到的那只,如果是就好辦了,只得道:“敢問失于何處?”

  “會稽山西嶺。”

  賀孚補充道:“這事兒不能說出去,明白嗎?既然王道長把你派來,就說明你有這個能耐,我不拘你是用什么道術,總之幫我找回來,事成之后必有重賞。給你三天,開始吧!”

  書僮賀竹取出筆墨紙硯,擺在庭院中的石桌上,這是給顧佐掐算所用。

  賀孚跟旁邊逗貓玩蟲,書僮在一旁侍奉筆墨,墨汁硯好,顧佐硬著頭皮提起筆,在紙上猶豫良久,依照方位寫了四個字: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之后是天干地支,各按方位術數對應位置,接著…

  顧佐不知道該怎么算了,他偷師王道長的水平,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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