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作為現在當之無愧的天下中心,太原的百姓得知許國被剿滅之后,昭王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再次攀上一個高峰。同時,太原的百官也都考慮,等昭王班師回朝之后,是不是該考慮勸昭王登基的事情了。
不過,他們沒等到昭王班師回朝的消息,因為昭王傳回消息,他會暫時留在洛陽,統率各部大軍,準備南下滅梁和滅陳的大事。
聞喜縣公府邸。
裴矩泡了一杯上好的紅茶,安然的坐在蒲團上,目光幽幽的看著窗外的桃樹。
越是上了年紀,他越是喜歡甜食,甜絲絲的紅茶成了他現在每日必不可少的食物。
只是,偶爾喝茶的時候他會想起昭王對他說的事情。
老人家少食甜食。
雖然不明白昭王為什么這么說,不過他對喝紅茶還是有所節制。
在裴矩的下首位置,裴寧諳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他的渾身在顫抖,靈魂在戰栗。
許國敗亡之后,他和馬徵、桑樓之間的齷齪勾結被祖父親口揭穿。甚至,裴矩告訴他,昭王早就知道他們的陰謀,同時借用了他們的陰謀,反過來坑了許國。
他一直想要隱瞞的事情原來早就暴露了,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祖父讓他跟著學習不是在教導他,只是在利用他。
借他的嘴巴,傳達錯誤的消息給許國。
原來,從始至終他只是一顆棋子,而且還是暴露的棋子。
“說起來,院子里面的兩株桃樹是王上賞賜給元儼和寧清的。”裴矩緩緩道:“傳聞,當年王上的生母蕭氏最喜桃樹,故去之后留給了王上一片桃林。長安收復之后,王上沒舍得折騰留在當年故府之中的桃樹,尋了經驗老道的樹農栽種了新的桃樹。”
裴寧諳不明白祖父話的意思,只是低著頭。
相比較什么桃樹,他最關注的還是祖父,或者說昭王會怎么處置他。
他可是犯下了大罪!
裴矩接著道:“只可惜,我一直認為,總有一天,王上會因為你賞賜給裴家第三株桃樹。王上常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育樹易,育人難。現在想來,王上早就給了我忠告啊。”
“孫兒,愧對祖父,愧對裴氏。”裴寧諳面色慚愧的低下頭。
“說說吧,桑樓是怎么抓住你的。”裴矩淡然道。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好像只是在詢問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這個時候,裴寧諳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一五一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
原來,一開始他在桑氏酒肆被桑樓設計飲酒,結果大醉。待他醒來之后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更要命的是他身邊還躺著一對母女,那對母女嚷嚷著是他玷污了她們,要去縣衙狀告他。
當時他本就因為裴寧清和裴元儼的事情郁郁不得志,更害怕這件事爆發之后自己會失去在裴氏的地位,于是選擇了向桑樓求助。
一來二去,他被迫為桑樓做了許多違法的事情,越陷越深,到最后他已經無法脫身。
裴寧諳說到最后已經泣不成聲,因為他很清楚,他的罪行根本難以得到寬恕,不僅是在昭王哪兒,在祖父這里同樣也是一樣。
裴矩聽完后,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端起茶盞,輕綴一口,熱氣彌漫在臉上,讓他的表情看起來頗為隱晦。
“說到底,是我疏忽你了。”
裴寧諳抬起頭,臉上掛著淚水。
裴矩喟嘆:“當年,朝廷初立,我一直忙著穩固裴氏在朝中的地位。寧清、元儼,深得王上看重,我十分高興。你一直未能得到王上青睞,我又醉心朝事,久而久之疏忽對你的管教,才招致如此禍端。”
“都是孫兒無用。”
裴矩擺了擺手,“不說了,說這些已經沒用了。此番,你犯下如此罪行,我也為你辯解不得。不過,王上終究是體恤裴氏,沒將此事公諸于眾,為裴氏留了些臉面。”
裴寧諳惴惴不安道:“祖父,孫兒以后該當如何?”
“回聞喜吧,這是你最好的歸宿。”裴矩嘆氣。
畢竟是自己的嫡長孫,他心里終究還是有著惻隱之心。到了如今這一步,打罵已經沒必要了。
“可是,王上,他會放過我嗎?”裴寧諳小心翼翼道,他心里根本不相信昭王會這么放過他。
聞言,裴矩笑了笑。
“王上讓我配合他,設下圈套,反騙許國。實際上這就是在給裴氏戴罪立功的機會,王上已經答應了我,只要事成,你的生死他可以不管。”
“真的?!”裴寧諳又驚又喜,他害怕自己聽錯了。
“真的。”裴矩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早日回聞喜吧,我想王上應該是不想再看見你了。”
“孫兒知道了,這就去!”
裴寧諳高高興興的去了。
看著裴寧諳離開,裴矩‘咚’的一下敲了案幾,臉上涌現一抹失望之色。
到了如今這一步,裴寧諳還沒有心去承擔自己的過錯,他以前真是眼瞎了才會不遺余力的培養這個廢物。
裴氏的族學真的出了大問題,他必須要回去親自抓了,不然用不了三代,下一代就得完蛋。
戴罪立功,能救得了裴寧諳的命,可是挽回不了裴氏在王上心目中的地位。
“唉,罷了,年紀大了喲。”裴矩臉上露出無能為力且無奈的神色。
有些事情,他得做個決斷了。
便在此時,管家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老爺,工部尚書薛挺大人求見。”
薛挺?
他來干什么?
裴矩頓了頓,道:“請他在偏室見面。”
半炷香后,偏室。
“裴公,未下拜帖前來打擾,還望海涵。”薛挺拱了拱手。
裴矩笑呵呵道:“無妨,你我皆乃河東人,此等小事不值一提。薛大人此來所為何事?”
薛挺壓低聲音,言道:“裴公,洛陽收復之后,幾名皇族宗老趕來太原,秘密聯系朝野大臣,意欲擁立新君。”
“有這事?”裴矩臉上露出‘又驚又怒’的表情。
見此,薛挺愕然道:“裴公還不知道嗎?那幾名宗老現在可是拜訪了諸多大臣,甚至多次前往晉陽宮呀。”
“不瞞薛大人,最近我一直高興王上剿滅了反賊宇文述,收復洛陽的消息,一時間沒在意這些事情。”裴矩道。
裴矩真的不知道嗎?
當然是假的!
作為山東士族里面扛把子的三家之一,他、鄭善愿、王鴻三人都是第一批收到宗老拜訪的人。
薛挺心里面嘀咕,他自然是不相信裴矩的說辭。面上,依舊裝作不知道。
“裴公,我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裴矩嗤笑,“薛大人,這種事情不需要我說吧。”
“裴公的意思是?”
裴矩不屑道:“一群搬弄是非的跳梁小丑。”
當時他與那幾名宗老見面,得知他們準備擁立新君的消息,險些沒被他們氣笑了。
天下還真有這般愚蠢之人。
他們居然真的認為昭王是傀儡,真是有夠好笑的。
“裴公的意思是不予理會?”
“嘿嘿,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薛大人不必在乎別人怎么做,專注自身就好。”裴矩頓了頓,提點道:“王上雄才大略,宗老們的小心思,他清楚的很。”
到此,裴矩的話戛然而止。
薛挺畢竟是并州系的,他不能眼看著薛挺走錯路。
聞言,薛挺貌似明白了什么,頓時倒吸口冷氣。
“裴公是說,這是王上故意縱容的。”
“十有八九就是如此。”裴矩淡漠道:“一群蠢貨,一把年紀活到狗身上去了,難怪先帝看不起他們。”
薛挺愣在原地久久不語。
見此,裴矩皺眉道:“薛大人,你不會贊同此事吧?”
“當然不是!”薛挺連忙搖頭道:“我怎么會答應這種事情,我只是原本就奇怪,王上為什么對宗老們四處密謀的事情毫不上心,甚至任由他們隨意聯絡大臣,原來......”
“不管怎么樣,此事你就裝作不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壞了王上的事情,怕是會惹得王上不高興。”裴矩最后說了一句,旋即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讓管家送客。
裴矩之所以裝作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很清楚昭王在打什么主意,所以他才不敢說出來。
不然,昭王肯定會怨他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