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許兩國之間的戰爭,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等級之間的較量。姜承梟的的確確可以從潼關進軍猛攻關鄉,進而直接殺入洛陽,不過這樣一來,留下的隱患太大。
首先就是許國駐留在滎陽郡的兵馬,其次是南方的梁國會通過魯陽關源源不斷的給許國支援力量。北晉家大業大,真的要和許梁兩國同時開戰自然沒有問題。
可是有那個必要嗎?
明明只要費些功夫,就能更好的解決問題,姜承梟為什么要拿北晉的物資和士卒性命去拼。
現在則不然,通過他的微操,原本駐留在滎陽郡的趙邕兵馬全部被殲滅,許國和梁國之間的戰略要道,魯陽關也被拿下。
可以說,現在的許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讓姜承梟稍微意外的就是李藥師過于生猛,短時間內就快要打入了南郡,嚇得蕭統直接放棄了繼續攻打魯陽關支援許國的心思。
隨著梁國的自顧不暇,許國現在僅剩下洛陽一城。
此番攻打許國,姜承梟動用的軍隊在二十五萬左右,并沒有像蕭統等人胡思亂想的那樣直接調動三十萬兵馬南下。
裴元儼渡河之后,十七萬大軍陸陸續續聚集在洛陽城周圍。先前宇文化及潰敗逃至陜縣之后,自知陜縣不安全,不久之后面對謝映景的攻打,直接離開陜縣,同他的弟弟一起返回了洛陽。
正面戰場,北晉軍的損傷不大,主要還是堅守魯陽關的三萬兵馬受到了重創,不過姜承梟得知戰亡兩萬人之后,馬轂已經率軍返回了洛陽,心里面松了口氣。
他還是擔心馬轂不顧一切想要拿下魯陽關的,看樣子宇文述的命令還挺管用,面對洛陽被圍,宇文述此刻怕是也顧不得什么魯陽關了吧。
北晉大軍列陣洛陽城下,旌旗鼓動獵獵作響,騎兵、步卒、重騎等等井然有序,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大片,不見盡頭。
在洛陽東門之外,北晉軍中央位置,大纛矗立。
姜承梟騎在馬上,拉著韁繩,雙腿微微用力,戰馬輕踱兩步,走出大軍陣列。
在他身后,尉遲敬、謝映景、裴元儼、賀甫伯、衛仲烮、韓肅等人皆是嚴陣以待。
較為吸睛的是同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姜恒,小家伙身子不大,小臉繃的甚是嚴肅。一雙小手死死攥著韁繩,目光緊緊盯著前方的爹爹,嘴唇抿的甚緊。
數萬大軍,除了行軍旗發出的‘嘩啦啦’聲音,再有便是戰馬的響鼻之音。
除此之外,再無半點雜音。
姜承梟看著洛陽城,面色平靜,沒有一絲一毫覆滅許國的喜悅。實際上在姜承梟看來,擁有世家和天下泰半土地的自己,想要拿下許國,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只是感到有些空乏,有些惆悵。
洛陽城頭,陽光駁雜,‘許’字大旗有氣無力的在風中飄揚,城頭的士卒都是提心吊膽。
仗打到現在,他們基本上明白了未來什么下場。
姜承梟只是看了一會兒,旋即緩緩抬起手,平靜的眸子看著許軍士卒,似乎能隔著百步距離看清楚那些士卒臉上驚恐的表情。
他的手掌猛然落下,緊跟著就是一架架投石車運作的‘嘎吱’‘嘎吱’聲音。一塊塊重達七十斤的石頭在空中留下完美的拋物線痕跡,砸在洛陽城頭。
‘轟’的一聲,隔著老遠,悶響聲音傳來。
姜恒大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的看著洛陽城頭接二連三的遭受石頭轟炸。
他看見有的石頭砸碎了墻垛,有的石頭砸在堅固的城墻上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轟炸聲中隱隱約約聽得見有人在慘叫。
姜承梟沒打算強攻洛陽城,現在魯陽關被自己拿下,徹底隔絕了梁國和許國,宇文述困守洛陽城。
他能堅持多久?
日夜轟炸的石頭,不是真的在轟炸洛陽城,而是在轟炸許國三軍士卒的軍心,轟炸洛陽百姓的民心,轟炸許國百官的心。
換句話說,他在攻擊敵人的精神。
此次,動用了近百架投石車,可以不需要間隔的不停轟炸洛陽城,士卒們只需要負責運送石塊就好。
轟炸持續半個時辰,洛陽東門突然打開,大量許軍沖殺而來。
許軍將領也知道,北晉軍這是在消耗他們。
姜承梟看著沖殺而來的許軍,嘴角露出一絲不屑。
“謝將軍何在!”
“末將在!”
謝映景抱拳,朝著姜承梟背影施以軍禮,旋即猛的高舉馬槊。
“黑鷹軍!”
“在!”無數道重疊轟鳴之聲霎時間宛如巨浪一般回蕩在天地之間。
“為王前驅,除奸剿賊!”謝映景猛然大喝:“隨吾殺!”
胯下戰馬嘶鳴,疾馳而出。
“殺!”
黑鷹精騎,烏泱泱的沖出陣列,緊追謝映景而去。
霎時間灰塵滔天而起,大地顫動,砂石走暴。
姜恒只感覺耳朵‘嗡’了一下,然后眼前一花,緊跟著便感覺嘴里面好像進了灰塵,連忙緊閉嘴唇,瞇著眼。
頭頂是飛舞不絕的大石頭,大地上是一面倒的屠殺。
“啟稟王上,西門有敵軍突圍...”
“北門有敵軍突圍...”
“南門有敵軍突圍...”
一名名斥候先后疾馳而來,匯報其他幾門的情況。
對許國拼死突圍的狀況,他早已有心里準備。讓宇文述一開始就認命等死是不可能的。
類似掉進河中的人一樣,你總得讓他嘗試一下往上爬。只有等他發現自己費盡心力也不可能爬上岸的時候,他才會認命。
“尉遲敬!”姜承梟猛然大喝。
“末將在。”
“領三萬兵馬趕赴南門!”
“是!”
“賀甫伯!”
“末將在!”
隨著一道道命令下達,大軍變動,化成三股,前往其他三門截殺妄圖突圍的許軍。
這是一場屠殺。
在姜恒的眼中,父親的語言冷硬而極具壓迫力。父親的背影,高大而又顯得模糊。父親遠處的戰場,殘酷而又冰冷。
一時間,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許軍的突圍戰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就被北晉軍扼殺在萌芽之中,四門突圍的士卒有七八萬,殺了兩三萬之后,其余的見突圍無望全部縮回了城中。
隨著四門緊閉,許軍的突圍宣告失敗。
突圍失敗,北晉軍的投石車依舊在孜孜不倦的工作,一塊塊大石頭甚至越過高高的城墻,落在城中民宅,驚嚇的百姓們紛紛遠離城墻腳下。
至深夜,投石車依舊在工作,不間斷的轟炸城墻。
姜承梟帶著兒子站在投石車旁邊,看著健兒們將一塊塊大石頭放在‘投臂’手中,斬斷繩索,大石塊隨著投臂的翹起而獲得貫力,朝著洛陽城頭落去。
看了一會兒,姜承梟便帶著姜恒回了中軍大帳。
“你有問題?”姜承梟剛坐下,便看見兒子烏漆嘛黑的小臉上明顯有著不解之色。
“嗯。”姜恒誠實的點頭。
“說說看。”姜承梟笑了笑,他喜歡自己兒子多思考多問問題。
姜恒道:“爹爹,孩兒覺得許國的士卒打不過我們的人,為什么不直接攻城呢?”
“你覺得呢?”姜承梟喝了一杯涼水,放下茶盞,眸子平靜的看著兒子。
姜恒稍微愣了愣,他就是奇怪這個事情所以才問的,自己可沒有提前思考。
不過既然爹爹問了,他自然立馬開動小腦袋思考。
須臾之后,他說道:“孩兒不知道。”
以他目前的知識水平,想不出來也屬于正常。
看著一本正經的說著自己不知道的兒子,姜承梟嘴角勾了勾,朝著小家伙招了招手。
姜恒走了過去。
姜承梟將茶盞倒扣在案幾上,看著姜恒道:“用你的拳頭,使勁的敲一敲。”
“啊?”姜恒一楞,不解的看著父親。
“試一試。”姜承梟繼續道。
姜恒咬了咬牙,握拳,猛的錘在茶盞上。
一聲悶響,茶盞沒壞。
“疼嗎?”姜承梟問他。
姜恒點了點頭,默默收回小拳頭。
真疼。
姜承梟笑了笑,旋即猛的揮舞臂膀,一拳頭重重砸在茶盞上。
茶盞瞬間被拳頭砸碎,四分五裂,碎屑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