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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洛陽之變(四)

  養心殿,皇帝闔目,端坐在龍榻上,左右兩邊站著阿翁與銅面。

  除了他們以外,養心殿再沒有半個人影,四周空蕩蕩的,看起來頗為冷清。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養心殿外出現一道身影。

  皇帝緩緩睜開眼,他顯得很淡然,似乎也等待多時了。

  人影徐徐走近,燭火照亮了他的臉龐。

  趙王!

  他滿頭白發,臉龐蒼老,蟒袍飄蕩,整個人自成一股氣勢。

  在其身后,一人臉蒙黑紗,身材魁梧,腰間掛著一輪彎刀。他是趙王的黑水十八騎首騎,黑兌。

  黑兌手中拎著酒壺,一雙冰冷的眸子淡然的對上銅面。

  皇帝輕輕一笑,緩緩站起身,走了過去。

  趙王平靜的看著皇帝,沒有彎腰行禮的打算,只是看著他走過來。

  五步距離,皇帝停下腳步。

  此刻的皇帝似乎充滿了力量,一點兒也不像病重的樣子。

  “你來了,小叔。”皇帝淡然一笑。

  這一聲小叔,讓趙王頗為懷念。

  那是先帝還沒有登基之前,他們姜氏生活在晉國公府,當時他是先帝最關愛的幼弟。

  他的年紀比皇帝要大上一些,不過與皇帝等人之間卻是沒有隔閡。

  因為先帝忙于朝政,晉國公府的孩子都是他帶著玩。

  可以說,巢獻王,曾經的漢王,現在的皇帝,都是他帶出來孩子。

  曾經有一段時間,趙王還是他們的教習武師。

  只是后來先帝登基了,他這個弟弟,以及另一位兄弟衛王,成了先帝的左膀右臂。

  從那以后,他便逐漸的和皇帝等人疏遠了。

  “今夜是除夕,小叔來看看你。”趙王笑了笑。

  皇帝也笑了,招呼阿翁找了兩個軟墊,倆人就這樣跪坐了下來。

  趙王從黑兌手中接過酒壺,將其放在二人中間。

  “這是開王一年的時候,兄長送給我的三寸青,這些年我喝了一些,剩下的這壺原本是想留給青雀的,現在倒是便宜你小子了。”

  皇帝追憶道:“三寸青,又叫開王酒,當年爹爹親手釀制的,他老人家給了小叔三成,又賜了小二叔三成,剩下的四成,一半送給了朝中有功之臣,剩下的才賜予我和大哥幾個人。小叔真是好福氣啊。”

  趙王曬然一笑,從黑兌手中接過酒杯,先給皇帝滿了一杯,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

  “談不上什么好福氣,都是兄長垂愛。想當年,你們幾個小子還不能喝酒,偏生拉著我與仲兄去偷酒。臨了事發,你們縮頭,我和仲兄可被兄長吊在樹上凍了一夜。”

  趙王搖了搖頭,將酒喝了下去。

  聞言,皇帝撲哧一笑,似乎也想起了兒時的往事,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還記得,當年小二叔最不服小叔,天天找著您比試,不是騎馬射箭,就是赤身肉搏。”

  趙王苦笑著搖搖頭,他想起了仲兄,先帝親封的衛王。

  當年他與衛王被譽為宗室雙子,先帝的左膀右臂,軍中的鎮國柱石。

  可惜,衛王沒能活下來,在面對突厥的戰役之中,他死了。

  “往事不可追憶啊。”趙王嘆氣一聲。

  皇帝笑了笑,說道:“小叔,如果當年是大哥登基,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誰知道呢。”趙王道。

  巢獻王么,那副懦弱的性子,只怕早就被關中貴族吃的死死的吧。

  皇帝也沒糾結這個話題,淡然道:“或許我是有些心急,但是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關中貴族就像毒蛇,一日不解決,晉室便一日沒有安穩的日子。”

  “況兒,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你若是愿意慢慢來,事情可能不會發展到現在這一步。”趙王說道。

  皇帝冷笑道:“分化、拉攏、打擊?”

  趙王默然,這就是當年他給皇帝的方法。

  “小叔啊,你不知道,我的身體早就出問題了,昫兒之后,我便沒了子嗣。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我不能在位的時候除掉關中貴族,等昭兒繼位,他如何能是關中貴族的對手?”

  “依靠高巽那一伙山東士族?”

  皇帝嘲諷道:“那不就是東魏和西魏的重演么。”

  趙王明白了,他終于知道皇帝做事情為何不惜代價了,原來根子出在這兒。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趙王灌了一口酒。

  皇帝也喝了一杯,放下酒杯,皇帝淡笑道:“說來我實在對不起姜家的列祖列宗,生了三個兒子,沒一個成氣的。爹爹留給我的江山,現在也被弄得一團糟,真是九泉之下無顏面見爹爹啊。”

  “你不用擔心,小叔會陪著你的。”趙王笑道。

  聞言,皇帝一怔。

  “小叔,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拿我尋開心嗎。”

  趙王道:“我為何要拿你尋開心,你真以為,我會奪下兄長的江山嗎?”

  “難道不是?”

  趙王嗤笑,“我為嶺,山嶺,晉室的山。當年兄長告訴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成為大晉的靠山王。”

  言至此處,趙王略顯苦澀道:“我沒能做到兄長的囑咐,終究不過是一座矮峰罷了。”

  皇帝難以置信道:“小叔,你這么相信青雀么,篤定他能成事?”

  “我篤定。”趙王堅定道。

  這倒是讓皇帝驚奇了,他原以為趙王會親自出手的。

  “青雀那孩子,雖然聰明,機警,但是要和山東士族那幾個老狐貍斗智斗勇,只怕沒有那么容易吧。”

  “你看出來了。”趙王微微一笑。

  皇帝道:“小叔,我是快要死了,但是還沒糊涂。青雀已經進駐了太原,鄭善愿是為山東七望之首,王鴻是你推薦的復出為官,裴矩早有族人追隨青雀,粗粗算來,他們早就看準了青雀。”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趙王夸贊。

  皇帝擺了擺手,“還是說回青雀吧,小叔,你就不怕青雀成為東魏那些昏君嗎?”

  趙王搖了搖頭,“他不會的,那孩子啊......有時候連我也看不透呢。”

  聞言,皇帝皺了皺眉,他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么,或者說,他好像忽略了青雀的什么事情。

  “什么意思?”

  趙王眨了眨眼,略帶驕傲道:“況兒,你沒看出來么,那小子的心性和他的年紀可不相符啊。”

  聞言,皇帝微微一怔。

  這么一說好像還真的是這樣,那小子貌似從沒做過什么沖動的事情。

  細細想來......細思極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皇帝恍然明白。

  他原來只是覺得那孩子赤城、聰明、機敏。

  可經過趙王這么一說,他倒是覺得那孩子表面都有可能是偽裝的!

  “沒想到啊,小叔好福氣啊。”皇帝笑了笑。

  趙王道:“沒什么福氣,我欠他太多了,臨了還將這副擔子放在他肩膀上,希望他不要怨恨我才好。”

  皇帝哈哈大笑,“這可說不準,日后青雀若是登基,給我上個謚號‘煬’,給你追封個謚號‘靈’,到時候晉煬帝和晉靈帝一起去九泉之下給晉武帝請安,那場面,想想就有些好玩。”

  趙王微微無語,謚號靈,亂而不損,還真挺符合他的。

  一壺酒喝完,倆人身子暖融融的。

  “我過了幾十個除夕,這次是我最難忘的。”皇帝感慨。

  趙王沒說話,從袖子中取出一塊黑黃相間的絹帛。

  “況兒,寫封圣旨吧。”

  皇帝呵呵一笑,接過了絹帛。

  “我就知道,小叔的酒不好喝啊。”

  趙王微微一笑,“那你寫還是不寫呢?”

  “寫!”皇帝道:“我可以寫,但是小叔也得給我一個承諾才行。”

  “不用,青雀說過,皆是宗室,榮華富貴不會少了他們。”

  皇帝大笑,“好,阿翁,筆墨伺候,取來朕的大寶璽印!”

  “是。”

  阿翁轉身去了內室,取來一個盛盤,上面蓋著黃絹。

  皇帝打開黃娟,上面一方傳國玉璽,文房四寶皆備。

  趙王親自給皇帝研磨,皇帝將黃娟平鋪在地,用青龍玉鎮紙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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