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煙籠中,最后一絲青煙消散無形,姜承梟眸底深處卻略過一絲火焰。
“若是聯姻之后,公…不,應該是長孫家,他們若還是倒向關中貴族,又當如何?”姜承梟語氣略微起伏,但他還是屏住了,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仿佛聯姻的主角不是自己,仿佛他根本不將這份姻緣放在心上。
姜嶺并不知道姜承梟現在與尉遲三娘已經心心相印,互許終生,所以并沒有注意他語氣中的起伏,聽聞他的話,姜嶺解釋道:“這并不重要,這是皇帝對長孫晟的敲打,告訴他,他不希望長孫家與關中貴族走的過近。如果長孫晟拒絕了陛下的提議,那么陛下就會找理由讓他在長安城安享晚年。”
“長孫晟沒有拒絕,他同意了這門聯姻,說明他其實也明白陛下的意思。這就足夠了,他不會拿長孫家的未來當賭注。因為他不是關中貴族,他也沒有關中貴族的底蘊,陛下想對付他,輕而易舉。”
姜承梟再次感受到了“無奈”,上一次無奈還是在被囚禁于漢王府的時候,這次同樣如此。
終歸只是棋子,什么也做不得主。
“父親,宗室子弟眾多,為何這好事偏偏落在我頭上。”他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一絲憤恨。
姜嶺輕抿茶水,“因為長孫家與你聯姻,關中貴族畏與本王與長孫晟二人,這樣,他們就不敢輕易相信長孫晟。”
說到底,還是因為趙王的地位。
“你似乎很不滿意這份聯姻?”姜嶺反問。
姜承梟點頭道:“其實兒與尉遲三娘已經見過,相談甚歡。”
姜嶺明白了,這個兒子應該是喜歡上了尉遲三娘。他嘆息一聲,道:“此事以后就忘了吧,雖然為父不知道長孫家那位姑娘如何,是否合你心意,但是事已至此,再無他法。倘若日后你與長孫家的姑娘…嗯,總之大丈夫三妻四妾,不必拘泥于這些。”
“此次陛下雖然拿走了為父的兵權,但是他也答應了為父,日后必將培養你,你可明白。”
姜嶺的話落下,姜承梟微微闔目,袖袍的手已經捏成了拳頭,青筋凸起,而后又緩緩松開。
“兒子…明白了。”
這句話仿佛抽空了他的力氣,渾身散架,一股恨意在胸腔凝聚,隨后又沒入心臟,深深的烙印在心臟之中。
噼里啪啦!
烏云蔽日,雷蛇在云霧之中吞吐翻滾,大雨嘩啦啦的落在長安城中,落在趙王府。
南霽云走在雨中,手中油紙傘并未打開,他的目光緊緊盯著他前面的身影。
大雨打濕了姜承梟,也讓他的腦袋變得清醒,他一步步的走著,亦步亦趨的走著,走到王府的蓮花池前停下,看著雨滴“啪啪啪”的打在水中,炸起無數水點。
“南大哥,主人他…”吳山惠頂著大雨,擔憂的看著那個背影。
南霽云的頭發濕漉漉的趴在額前,一句話沒說,只是目光堅定的看著他。
無論雨滴多大,姜承梟始終睜著眼,盯著蓮花池,好像里面有什么寶貝似的。
同一片大雨之下,順國公府。
尉遲迥站在廊下,靜靜的看著自己的二女兒苑娘跪在雨中。
“父親,陛下真的不愿意放了趙仁成?”尉遲敬目光不忍,心疼自己妹妹。
尉遲迥嘆氣道:“傻孩子,趙仁成是否謀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認為他謀反,他就確實是謀反。此次陛下強行讓為父解除與趙王府的婚約,就是在警告為父,不要與趙王結黨。”
尉遲敬一拳打在石柱上,“父親,那趙仁成…”
“放心吧,他不會有生命危險。”尉遲迥嘆息,他用自己女兒的婚約,減輕了皇帝的猜忌,也換回了趙仁成一條命。
尉遲三娘寢閣中,她雙目無神的坐在窗前,任由飛濺進來的雨滴打濕,纖纖玉手緊緊握著聞香玉,一雙美眸紅腫一片。
蔻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回來,身子重要。但是尉遲熾繁仿若無聞,進入空靈之境。
“你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尉遲熾繁的目光好似越過了層層樓疊,進入趙王府,看見了那個背影。
“狗東西!”
姜承梟一刀將自己院子中一株桃樹劈開,可是他力氣不大,橫刀夾在桃樹之中,讓他拔不出來。
他渾身已經濕透,長發自由披在頭上,像個瘋子一樣。
南霽云退了其他人,獨自一人守在姜承梟身后。
啪嗒!
他跌坐在雨中,忽然“哈哈”的笑起來,笑聲越來越放肆,越來越大。
風聲,雨聲,雷聲,還有那笑聲。這些合在一起,讓南霽云聽的頭皮炸裂,他看著姜承梟的目光變得畏懼。
入夜,姜承梟洗凈身體,跪坐在軟墊上,火燭燃燒,人影倒印在墻壁上,搖晃不已。
鋪開一張白紙,沾墨,下筆。一炷香功夫之后,他仔細小心的將信裝好,喚來南霽云,讓他連夜將信送給尉遲三娘。
“咳咳。”咳嗽兩聲,他目光微垂。發泄完了,腦袋就清醒了。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只能承受。
并國公府。
啪啦!
李安民記不清這是自己打碎的第幾個罐子,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他只知道,自從晟公親自上門退婚之后,他就再也聽不見別人說什么。
并國公李源是個很小心的人,因為他是個極聰明的人。他知道皇帝一直對關中貴族虎視眈眈,所以這些年做事情一直小心謹慎,唯恐被皇帝抓住把柄打為平民。
長孫晟上門退婚說明緣由他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所以他很痛快的同意。
因為不同意,他這個巴郡太守就得老老實實滾回長安,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這個“并國公”爵位,靠的都是先帝寵幸得來,他從不認為李家能夠和魏家,獨孤家,竇家相提并論。
李源冒著大雨,趕到李安民的寢閣,走進屋子,一眼便看見李安民醉倒在地上,他跺跺腳,走上前,抓起他的衣領,“啪啪啪啪”狠狠抽了李安民幾個嘴巴子。
罵道:“你給我記住了,從此之后離長孫家遠些,不要害死一府的人!”
他很清楚,皇帝忌憚李家與長孫家聯姻,所以他必須要做出姿態回應皇帝!
被李源抽了幾個嘴巴子,李安民清醒了許多,他咧嘴一笑,酒液流下,“父親,我與觀音婢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怎么忘得了?”
李源又是一巴掌抽上去,恨鐵不成鋼道:“沒出息的狗崽子,不過是一個女人,有什么值得牽腸掛肚的,聽懂了嗎!”
李濟世站在二人身后,看著父親教訓二弟,搖搖頭,不敢上前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