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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8章 第二次松錦之戰(十八)

  錦州城。

  絕望的氣氛正在城中蔓延。

  清晨,南門內的一處漢軍旗營房,傳出吵鬧之聲。

  卻是因為今日的早餐太稀了,根本看不到一點的馬肉,除了湯就是馬骨頭,又配了一些殘存的糟糠,實在是難掩下咽,又聽說八旗兵和蒙古兵一人都能分到一塊馬肉,漢軍旗士兵卻是沒有,因此,漢軍旗士兵十分不滿,和負責打飯的伙夫們吵了起來。

  帶隊的百總聞訊趕來,喝道:“鬧什么鬧什么?難道你們忘記了昨天那十幾顆的人頭了嗎?”

  聽聞此言,現場立刻就肅靜了。

  原來,昨日就有軍士不滿,大聲嚷嚷,鬧糧,掀翻了鐵鍋,結果被八旗兵嚴厲鎮壓,起頭鬧事的士兵,全部被斬首,十幾顆人頭就掛在城中街道上。此時眾軍吵鬧,雖然沒有昨日的事態嚴重,但若是被八旗兵知道,怕也不會輕饒。

  在百總的呵斥之下,眾軍垂頭喪氣的散去,但所有人心中的不滿和動搖,卻是清楚的展現:飯都吃不上,何必再為建虜賣命?與其餓死,倒不如向明軍投降,反正明軍已經說了,但是出城投降,既往不咎…

  當然了,雖然心里這么想,雖然有極度的不滿,但在沒有人帶頭的情況下,他們卻也不敢真的出城投降,一來害怕彈壓,二來害怕密探,在八旗兵嚴密監控之下,誰也不敢輕易嘗試。

  不過投降的種子卻已經在很多人的心里埋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越發的茁壯和茂密,但有機會,立刻就會爆發出來。

  附近城樓上,一個方臉胡須的漢子,正冷冷看著城墻下發生的一切,冬日的冷陽照著他的臉,他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正是譚川,也就是高文采。

雖然他是王府跤師,但在軍力緊張的情況下,他現在也被派來守城了,面對  城中斷糧,士兵饑腸轆轆,人心浮動,漢軍旗漸漸心向王師的情況下,他知道,錦州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將城中的情況告知城外的王師,同時配合王師,早日攻破錦州。

  但消息傳遞并不容易,李率泰查的極嚴極緊,譚川總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監視了,一舉一動都有人注視,因此他不能妄動,他必須等待最好的機會。

  錦州城外。

  明軍的三道壕溝之外,又十三里地,正是建虜喀爾喀聯軍的大營所在。

和最初抵達錦州之時,聲音浩大,聯營十幾里不同,現在的大營雖然還是那么大,那么長,但卻好像已經沒有了初始時的氣勢,帳篷小了,蒙古包蔫了,連飄揚的大纛,好像也變的有氣無力,去年臘月二十三的大敗,寒冷的天氣和糟糕的后勤補給,無謂的凍傷和不病故,消耗了士兵們大部分的勇氣,軍心已經動搖,不說漢軍蒙古旗,也不論喀爾喀蒙古,就是八旗精銳,對于是否能突破明軍“吃人”的壕溝,解圍錦州,也已經是沒有信心了。手機\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清晨。

  車轱轆碾地,馬車顛簸,破敗的草席之下,露出疊壓的手腳又一些昨夜被凍死病死的傷員尸體被拉出了大營。雖然寒冬漸漸已經要過去,天氣正在轉暖中,但每日清晨被拉出營的尸體,不但不見少,反而漸漸多了起來。

  不是戰事更激烈,更是在經過一個冬天的野外宿營,在缺醫少藥,忍凍挨餓的情況下,很多人都頂不住了,尤其是那些強拉來的老年和少年。而在嚴厲軍紀之下,原本被強力壓制的悲戚低泣之聲,最近幾晚,好像有快要控制不住的架勢。

  “咚咚咚咚!”

  戰鼓又響起。

  “殺啊”

  隨著天氣的轉暖,原本被冰凍的戰事,也漸漸活泛了起來,各部建虜在多爾袞的命令,又開始試探的對明軍防線展開攻擊,嘗試撕開明軍的防線,又或者是明軍相互炮擊,雖然都是小規模,但因為戰線太長了,疊加在一起,每日的傷亡依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又一路上沖的建虜兵敗了一下來,領隊的百總在陣前被明軍鳥銃打成了血葫蘆,連尸體都沒有能搶回來,一百人的重甲兵嗷嗷沖上去,活著回來的連五十個都不夠了。

  “要去你們去,我是不會去的!”

  兩黃旗的營帳里,有一人在大叫。

  卻是獨眼鰲拜。

  說完,鰲拜掀起帳簾,氣沖沖的走了。

  只留下圖賴,譚泰和拜音圖三人在帳中。

  三人默然了一會,圖賴嘆息的說道:“鰲拜不愿意去,隨他,但我們必須去。”

  中軍大帳里。

  多爾袞負手踱步,陽光從帳篷的縫隙灑進來,照在他的臉上,他目光陰沉,臉色越發的憔悴。

  今日,他又得到一個壞消息。

  復州和鳳凰城傳來的緊急軍報了,在正月將過,天氣轉暖之后,明軍在復州和鳳凰城又開始大動了起來,看起來,不日就將發動對復州和鳳凰城的猛攻,這其中,要面對明國水陸兩路攻擊的復州最為危險,去年冬天,屯齊和耿仲明好不容易堅守下來,今年他們還能有去年的運氣嗎?

  復州和鳳凰城今年都將面對危局,而大清的主力在錦州城下遲遲沒有進展,現在軍中的存糧更是已經不到兩個月了,如果再不能有所突破,不用明軍攻擊,大清自己就要潰敗了…

  怎么辦?

  巨大的壓力,壓的多爾袞滿臉愁容,鬢角白發增多,一夜一夜的不能入睡…

  “洪學士怎么還跪著?快起!”

  轉頭間,多爾袞猛然警醒,地上還跪著一個人呢,于是急忙上前,親自攙扶。

  跪在地上的人誠惶誠恐的起身。

  卻是大清兵部侍郎,內院學士洪承疇。

  洪承疇為什么跪著?

  因為面對危局,他實在是想不出良策,只能跪地請罪。

  “臣無能…”

  面對多爾袞的器重和親自攙扶的手臂,洪承疇感動的掉了眼淚。

  多爾袞拍拍他的肩膀,兩人相對無語。

  “先生累了,去休息吧。”多爾袞道。

  洪承疇再次請罪,然后蹣跚的退出去了。

  洪承疇離開后,多爾袞長長嘆息,然后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拿起案上的一把銀酒壺,一口接著一口,不停地往嘴里灌酒,臉上的表情凄冷又孤獨他知道,面對孫傳庭的不動如山和明軍的深溝硬寨,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想了,洪承疇范文程祖可法這些漢人智囊,也都是一籌莫展,面對明軍閉而不出的烏龜戰術,大清空有一身武力,但卻沒有施展的空間,只能是一次一次無謂的在明軍的壕溝之前拋下尸體。

  但如果展開全面強攻,不夸張的說,就是將大清和喀爾喀二十萬聯軍的尸體都扔出去,也未必能填滿明軍的三道壕溝。

  而就這么撤退,多爾袞卻又不甘心,為了救援錦州,大清已經是窮盡了所有,如果現在撤退,所有的一切就都白費了,沒有錢,沒有糧,“大清”將再無挽回逆勢的可能…

  覆滅,幾乎是不可避免。

  想到那恐怖的后果,多爾袞脊背發涼,全身微微顫抖。

  如此,他只有借酒澆愁…

  “主子,圖賴、譚泰和拜音圖求見。”腳步聲響,蘇克薩哈進帳稟報。

  “讓他們進來吧。”多爾袞愣了一下,隨即放下酒壺。

  圖賴,譚泰和冷僧機三人都位列兩黃旗八大臣,是皇太極留下的心腹,雖然這些年來,在多爾袞的拉攏之下,他們的心志已經沒有那般的堅定,但表面上他們依然是先帝和兩黃旗的最強維護者。

  “主子,有件事…他們三個,剛先去見了鄭親王,據說,并不是他們主動,而是被鄭親王召去的…”蘇克薩哈小聲補充。

  多爾袞臉色立刻就陰沉,眼神就不善了,他意識到三人的求見,有可能是老代善的授意。

  “參見輔政王。”

  圖賴、譚泰和拜音圖三人全身甲胄,進到帳中,齊刷刷地打千行禮。

  多爾袞點頭:“起來吧。”

  待三人起身,多爾袞冷森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掃過,用目光詢問,你們見我,有何事?

  面對多爾袞的目光,三人都低下頭,然后彼此互望,表情猶豫。

  多爾袞也不著急問,只是冷冷等著。

  圖賴、譚泰和拜音圖三人猶豫了一會,終于,圖賴首先說話:“王爺,南軍閉而不出,不知道我軍下一步要如何做?”

  多爾袞冷冷看他,故意說道:“當然是積蓄力量,一舉擊破南軍!”

  圖賴、譚泰和拜音圖三人相互一看,圖賴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叩首說道:“輔政王,主子爺,奴才冒死進言,這仗,不能再這么打下去了,再打下去,我大清勇士,怕是都要死在這里了,更何況,軍中糧草已經不足,國中又空虛,一旦糧草斷絕,大軍不能及時回防盛京…其后果,奴才實不忍言啊!”

  說著,連連叩首。

  譚泰和拜音圖也跪下,隨著圖賴一起拜。

  多爾袞臉色一緊:“圖賴,你什么意思?是要脅迫本王撤兵嗎?”

  “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脅迫王爺啊,只是情勢如此,為了大清,奴才不得不冒死進言啊。”圖賴哭道。

  多爾袞臉色冷冷,咬著牙,一句話不說。

  這些年的戰爭中,不論兩白,兩紅,還是兩藍旗,都損失不小,兩紅旗的精銳白甲兵更已經是損失殆盡,不得不用披甲兵代替,兩白旗原本實力最強,但連續兩次入塞失敗,阿濟格的渤海所之戰,前年的朝鮮之戰,都損耗了大量的精銳,現在兩白旗最后的精銳主力,大部分都在錦州城中,為明軍所包圍,如果不能救回,兩白旗就會和兩紅旗一樣,變成兩幅空架子,這也是多爾袞多鐸拼了一切也想要救援錦州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兩黃旗在現在八旗之中,實力最為完整,這一次救援錦州,兩黃旗傾巢出動,在兩白兩紅虛有其表的情況下,他們其實是擔當了主力骨干,現在圖賴、譚泰和拜音圖三個兩黃旗的重臣打了退堂鼓,象征意義極大。

  “這是你們三個的意思,還是兩黃旗所有將士的意思?”良久,多爾袞問。

  “是奴才三人的意思。”圖賴、譚泰和拜音圖異口同聲的回答。

  多爾袞不問了,臉色鐵青難看,心中無比憤怒,

  連兩黃旗都如此,其他各部就更是不用想了。

  如果是其他人勸,多爾袞心里好一點,但偏偏是兩黃旗!

  更不用說,他們三人還是受了老代善的授意。

  兩黃旗是有私心的,他們不想為了錦州,為了兩白旗,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進去,在他們的心中,遼陽沈陽更重要,皇帝更重要,既然戰事不利,糧草不濟,撤軍是自然的選擇。不能由著多爾袞,因為要救阿濟格和兩白旗,就將大清所有的力量都搭進去。

  “你們的建議,本王會考慮。”多爾袞聲音陰森。

  圖賴抬起頭,臉上有淚:“奴才愿意斷后,并為英親王守!”

  多爾袞冷笑一聲,揮手。

  圖賴三人跪拜一下,起身退出。

  等三人一走,蘇克薩哈立刻來到多爾袞身邊,望著多爾袞,一副只等多爾袞下令,就要拿下某人的架勢,但多爾袞卻沒有令,只是抓起銀酒壺,又開始灌酒,

  這一夜,多爾袞又是無眠,一會憤怒,一會憂愁,俄而又是長嘆,想到憂憤無奈處,又幾乎要落淚。

  天亮時,他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又或者,他知道事情已經是不可為,于是親往禮親王代善的大帳。

  “撤軍?”

  清晨的光亮灑進大帳,代善披著厚厚地大氅,身子蜷縮,花白胡須的映襯下,越發顯得老態龍鐘,當多爾袞屏退眾人,說出心中的想法之時,他沒有假裝驚訝,只是長長嘆息、略帶欣慰的重復了一次。

  “是,撤軍。”

  多爾袞面無表情,感覺整個人蒼老了許多,聲音低沉:“只有五十天的軍糧了,算上撤退的必須,我軍只有二十天的軍糧了,二十天的時間,我軍無法攻破明軍的防線,鳳凰城和復州兩地又極度危險…”

  “那…老十二不救了嗎?”代善目光灼灼的望著多爾袞。

大熊貓文學    崇禎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