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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濟爾哈朗的謀劃

  這一月里,朱慈烺并沒有見蕭漢俊,也沒有令錦衣衛審,以他對蕭漢俊的了解,知道錦衣衛是問不出什么的,田守信奉他旨意到詔獄,也不過是簡單訊問,查看蕭漢俊的身體狀況。

  而在考慮良久,知道更多的信息,對蕭漢俊的想法有了更多了解,自認準備充分之后,朱慈烺今日親自審訊蕭漢俊。

  蕭漢俊所答,不意外,他都料到了,但他沒有料到的是,說到最后,蕭漢俊居然會咬舌自盡!

  蕭漢俊大費周章,連續在南京和山東掀起風云,最后竟然只是為了在他面前說這一番話嗎?

  蕭漢俊是用生命在贖罪?還是在表明心跡,以為他聞香教盡最后的努力呢?

  又或者,這三者都有?

  “陛下,罪犯暫時搶救過來了,不過出血如注,后續如何,卻是不能保證。”太醫滿頭大汗的稟報。

  朱慈烺點頭:“用盡所有,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是。”

  返回乾清宮的途中,朱慈烺默默想著蕭漢俊所說,將所有的事情又斟酌了一遍,蕭漢俊咬舌自盡的場景,在腦子里面反復回放,又翻看蕭漢俊親筆寫下的聞香教教義和一百多個聞香教傳教士的名字。

  沒有查證,但朱慈烺知道,這一百個多名字,一定不會有假。列在第一的,就是現在聞香教的圣母,那一個一直追隨蕭漢俊的妙齡女子。

  蕭漢俊這是將聞香教的全部機密,都攤在他面前了,這些人的生死和聞香教的存亡,完全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蕭漢俊,這是給他出了一道題啊。

  “召蔣閣老。”到了乾清宮,下了布輦,朱慈烺立刻道。

  很快,首輔蔣德璟來到。

  朱慈烺將蕭漢俊的事情講給他聽。

  聽到“聞香教教首”在御前咬舌自盡,蔣德璟微微吃驚,不過很快的,他就明白了蕭漢俊的心意,急忙說道:“陛下,蕭漢俊居心叵測,妄圖憑借在陛下面前的熟悉,利用陛下的仁善之心,為他聞香教謀利,陛下你萬萬不可以上當啊!”

  朱慈烺默然。

  蔣德璟所說的道理,他不是沒有想到,蕭漢俊咬舌自盡,不止是謝罪,也不只是向他表明,過往的所有秘密,都已經被隱藏,再沒有其他人會知道,史冊不會有任何的痕跡,陛下你不用擔心。

  蕭漢俊是通過自裁和全部機密的交出,向他乞求一線生機。

  不是蕭漢俊自己,而是整個聞香教的…

  想一想,朱慈烺緩緩道:“這些天,朕看了很多的奏疏和文檔,對聞香教的歷史過往,和這幾年的表現,有了更多的了解。”

  “朕以為,聞香教有其產生的原因和一定的人心基礎,朝廷一味追剿,不是長久之道,亦有悖于朝廷的愛民之策。”

  “堵不如疏。”

  “這是朕的初步想法,你們內閣和六部都議一議吧,有了結果報于朕。”

  “陛下…”見陛下有放過聞香教之意,蔣德璟急忙拱手勸道:“像這聞香教這種沒有傳統,教義模糊的邪教,歷來都是影響天下穩定的大敵,亦為各朝各代所強力禁止,蕭漢俊雖然被擒,但其教眾依然遍布山東半島,一旦朝廷放開管制,準他們公開活動,說不得就會如洪水猛獸…”

  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對民間傳教都十分的警惕,原因很簡單,底層的百姓原本是一盤散沙,即便是受了委屈和官府的壓榨,也鬧不出什么事情來,可一旦他們有了組織,一人變成了十人,十人變成了百人,相互幫助,結成一體,官府再想要壓榨就難了,一旦威逼的緊,就會爆發動亂。

  歷史上最大的教訓,就是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

  張角張寶就是教派首領。

  也因此,歷朝歷代對聞香教這樣的組織都是嚴厲打擊。

  佛教道教講究因果和修行,認為今世受苦,是為來世積福,越苦越好,雞湯越灌越迷,他們從不組織信徒和朝廷對抗,不參與世俗,也因此,這兩個教派能夠長存。

  朱慈烺知道蔣德璟在憂心什么?雖然就這個時代的官員來說,蔣德璟的眼界已經算是很優秀的,但和后世相比,他的眼界還是淺了。

  如果朱慈烺是一個傳統的皇帝,是朱慈烺的本尊,對蔣德璟的看法,一定會連連點頭。但朱慈烺是一個穿越者,有現代的想法和意識,皇權在他心目里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為他知道,終有一日,家族皇權會被時代所拋棄,如果死拿不放,執意護權,最后一定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既然皇權終究要被放棄,他也已經做好了規劃,要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時代,開放,文明,將是大明王朝的立國基礎。既然如此,他又為什么要獨獨苛刻聞香教呢?

  歷朝歷代為什么不允許自由傳教?其實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害怕民眾覺醒,有了自我意識,起身反抗朝廷的暴政。

  但如果朝廷沒有暴政,又何必怕他們傳教呢?

  反過來講,教派的存在正可以約束地方官府和皇帝,令他們不敢為所欲為。

  相輔相成,一開一閉,對一個王朝來說,傷害未必超過利益。

  即便這就是蕭漢俊的“機心”,但朱慈烺以為,只要是好的政策,無論起心動念如何,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當然了,這個門,要慢慢的、一點一點的,隨著教育的推進和百姓的覺悟,漸漸放開,而不是一蹴而就。

  “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個封字就可以解決的,就如黃河治理一般,堵不如疏,又如是鍋蓋,你壓的越緊,鍋底就可以越沸騰,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朱慈烺緩緩道:“我大明仁政治天下,行光明正大之道,如日月經天兆臨大地,但是朝廷踐行仁政,各地官員嚴格執行,清廉勤政,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又何懼這些民間團體?”

  “乞丐多少,不在丐幫幫主,而在皇帝。”

  “教也罷,佛也罷,天主基督也一樣,但使他們遵循我大明的法律,嚴守良善,我大明就沒有拒絕他們的道理。”

  “因為我大明現在實行的道,才是最大的道。”

  “光明不怕黑暗,只有黑暗才會害怕光明。”

  “民為重,君為輕,這是圣人的教誨。所謂的民,自然也包括這些教眾。”

  “朕心坦蕩,閣老亦要對我大明子民有信心。”

  聽完陛下所說,蔣德璟又一次的震撼了,他想不出,陛下的腦子里,怎么會有這么多“標新立異”的想法?

  愣了片刻,方才拱手道:“臣領命。”

  蔣德璟表情復雜的離去,朱慈烺坐在御座里,腦子里依然想著蕭漢俊、聞香教以及山東的局勢。

  腳步聲急促,于海奔了進來:“陛下,遼南軍報。”

  朱慈烺抬起頭,他知道,秋天過了,多爾袞終于是坐不住,要大舉進犯遼南了!

  復州。

  今冬第一場的早雪,正飄飄灑灑的降臨在遼南大地上,天地一片雪白,北風日漸凜冽。

  藍色的軍旗之下,剛剛從沈陽返回,全身披甲,腰懸寶刀的濟爾哈朗,正駐馬而立。

  和部下一樣,他也正在為這場飄雪而欣慰。

  降雪意味著冬季的真正來臨,氣溫降低,海面冰封,這一來,明軍的船艦就無法自由活動,他們也就不用再擔心明軍忽然發現在復州或者是蓋州外海。如此,他們就可以專心致志的應對金州旅順的明軍了。

  從年初離開沈陽,到遼南來鎮守,一直到今日,九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風霜之下,他鬢角已經見了斑白,皺紋多多,眼神也是疲憊,作為大清兩個輔政王之一,年初他被派來遼南,隱隱的就已經是有了流放之意,原本朝中還有一些不平,認為睿親王多爾袞太過霸道,都是輔政王,憑什么你在盛京,卻將鄭親王派到遼南呢?

  但隨著金州旅順的快速失守,原本對濟爾哈朗的憐惜和不平,都變成了不滿和指責。

  濟爾哈朗深知這一點,因此只能忍氣吞聲,老老實實的在復州修城防守。

  對于金州旅順之敗,“朝廷”并沒有實際責罰濟爾哈郎,只是口頭訓斥,令他固守復州,不使再有敗績。

  這些都在濟爾哈郎的預料之中。

  雖然作為遼南主將,對金州和旅順的丟失,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計策是范文程出的,沈志祥,孟喬芳的這兩個守將是多爾袞選定的,可這兩個人辜負信任,金州和旅順都是一天不到就失守,兩人根本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能力,沈志祥更是投向明國,幫助明國騙開了旅順城門,現在又被明國封為了“歸正伯”,明軍大肆宣傳的行為,無疑是在打大清的臉。

  如果重罰濟爾哈郎,他多爾袞也逃不掉,因此只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而在牢騷不滿的私怨之外,濟爾哈朗倒也沒有忘記公心,他向“朝廷”上疏,認為要收復金州旅順,非的聚集重兵不可,而為了克制明軍船艦的騷擾游擊,攻擊的時間應該選在冬季海面冰封之后。

  濟爾哈朗的建議和洪承疇的看法不謀而合,于是濟爾哈朗被短暫召回沈陽,和多爾袞,代善,洪承疇范文程等人連續商議,最后定出了今冬收復金州旅順的整體計劃。

  “每年十二月初,蓋州灣、復州灣的海面必會封凍,金州灣的海面也會半凍,時間長達兩月,但旅順卻只會有一點點的浮冰,天色好轉的時候,甚至連浮冰都沒有,明軍船艦可以自由往來。”

  “也就是說,明軍船艦雖然無法偷襲我復州蓋州了,但金州旅順之間,他們的船艦卻依然可以往來支援。”

  “這一點,我軍必須警惕。”

  “所幸的是,明軍的后方,登州是一定會冰凍的,時間最短一個月,最長兩月。這兩個月的時間,正是我們攻取旅順的最佳時間。”

  “經過探查,現在明軍駐守金州旅順的兵馬,最少在兩萬人以上,其中,精武營第一鎮閻應元八千人守金州,遼東總兵官周遇吉的直屬,騎步兵五千,連同第三鎮徐文樸的七千人,守旅順,再加上旅順水師提督鄭森的船艦和可以征調的民夫守衛,明軍在金州旅順布置的防守兵力十分充足。”

  濟爾哈朗憂心忡忡的介紹情況。

  多爾袞洪承疇等人都是默然,這些情況,他們當然都知道了,他們更知道的是,隆武在遼南布置這么多的兵馬,不止是為了防守,更是為了進攻,但是有時機,不論閻應元的第一鎮,還是徐文樸的第三鎮,隨時都可以登上船艦,連同周遇吉的騎兵隊伍,對大清沿海各處進行大騷擾。

  這也是必須拔除金州旅順的原因,不然整個沿海都寢食難安。同時的,金州旅順威脅復州,復州易攻難守,為保復州,建虜必須在復州囤積重兵,如果放棄復州,蓋州又成了危險之地,牽一發動全身,建虜不能坐視大明在金州旅順囤積重兵。

  “明軍兩萬精銳,又有船艦襄助,我軍要想收復,最少得六萬兵馬,還需得調集足夠的重炮。如此,方可嘗試。”

  濟爾哈朗看向多爾袞。

  這是在提條件。

  多爾袞臉色沉沉:“不。八萬。”

  聽到此,濟爾哈朗微微一驚,他所說的六萬兵馬,不止是因為攻擊金州旅順最少需要三倍兵馬,更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除去各處必須的守衛,大清現在能調集的兵馬,也只有六萬了因為距離遙遠,多是山地,遼南之戰是無法征調義州錦州等地的蒙古部族的,建虜只能依靠遼東固有的兵力。

  因此,濟爾哈朗不明白八萬人何來?

  不過很快的,他就明白了。

  “老十四的意思,是征調朝鮮兵?”濟爾哈朗問。

  多爾袞臉色沉沉:“是。我已經給李倧發國書,令他出兩萬精銳,走沿海東路,從鎮江堡、東溝、莊河、歸服堡,和我大清兩路并進,一齊收復遼南。”

  李倧,現在的朝鮮國王,即朝鮮仁祖,朝鮮王朝第6任君主。

  濟爾哈朗微微一振,朝鮮兵雖然不堪用,但有總比沒有的好,有了這兩萬人,不但可以給明軍增加壓力,更是多了兩萬炮灰可用,何樂而不為?

  “為防李倧磨磨蹭蹭,我已經派內大臣圖爾格親往督促!”多爾袞補了一句。

  如此,朝鮮人想要推諉也是不行了。

  八萬兵馬,多爾袞又答應調集國中所有的重炮,前往遼南助戰,濟爾哈朗的信心,一下就振作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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