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在開封召見登萊文武?朱慈烺所為的還是遼東。雖然去年年中,大明在時隔十年之后,第一次對建虜遼東沿海,展開了大規模的騷擾和攻擊,并取得了一定的戰績和成果,但因為遼東海岸線太過漫長,建虜又已經將沿海島嶼和海邊居住的居民,全部遷移,致使沿海之地除了除了幾處關隘港口之外,其他地方全部是百里無人煙,無人無城,明軍要想取得更大的戰果,非的大舉深入不可,而這在某種意義上,遏制了騷擾之策的威力,因此,軍機處研議是否可以在恰當的時間,奪取旅順金州等建虜不得不救之地,從而將騷擾戰變成實實在在的反攻戰。
但朱慈烺否決了,他認為,時間和時機都不成熟,大明現在還沒有對遼東展開大規模反攻的能力,不說兵馬,只說糧草補給就是一個大問題。
因此,今年對遼東海岸的攻擊,還是以騷擾牽制為主。
下午,朱慈烺在周王府先后召見王永吉、鄭森,黃蜚,佟定方,聽王永吉說山東軍政,聽后三人當面陳訴去年騷擾遼東海岸的經過和心得。
歷史上,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時,王永吉正為薊遼總督,在吳三桂整兒決策過程中,王永吉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若不是他的默許,吳三桂也無法順利的實施整個計劃,“借虜剿寇”也就不能成行。
等山海關大戰結束,清兵入關之后,王永吉一路南奔,弘光元年為鳳陽總督,后來清兵南下,他屈膝投降,先為滿清的大理寺卿,后又為工部侍郎,是一個實實在在地貳臣。
論實際才干,王永吉并無出眾之處,不過勝在聽話,曲阜儒生哭廟,如果是換成史可法一類的人物,是絕對不會鎮壓的,鬧到最后,必然會風起云涌,攪亂局勢,壞了新朝的大計,因此,朱慈烺雖然內心里對王永吉這類的人物并不喜歡,但為了推行新政,他對王永吉卻不得不重用。
召見王永吉,行禮如儀,在詳細問過山東軍政和各項準備之后,溫言勉勵一番,王永吉退下。
三個武將中,黃蜚乃是原旅順總兵黃龍之子,渡海攻擊,收復旅順,為父報仇的心志最為急切,去年騷擾之戰中,他帶兵突入最深,也最為勇猛,他再次請求收復旅順,朱慈烺感其忠義,溫言勉勵,并向他保證,但是時機成熟,朝廷一定會收復旅順,繼而是整個遼東。
相比之下,在朱慈烺身邊磨練許久,又參與京營參謀司的佟定方就冷靜許多了,就去年騷擾得失,遼東海岸各處的地形深淺,下一次如何進兵更為省力和有效,都分析的清清楚楚。
而一年歷練,感覺他更加成熟穩重了。
朱慈烺暗暗點頭,佟定方,將門虎子,前途不可限量。
最后的水師提督鄭森和朱慈烺交談時間最長。
上一次京師一別,但現在已經三年了,這三年里,登萊水師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已經成了大明水師的重要力量,這其中除了朱慈烺的鼎力支持之外,鄭森的個人能力以及他鄭氏家族的源源不斷的挹注,也是另一個重要支撐。
此外,在開海之事上,鄭芝龍雖然極度不樂意,一肚子的牢騷,但在大的方向和小的執行上,并沒有給朝廷出太多的難題,這一點,鄭森對父親鄭芝龍的大義勸說也是功不可沒。
因此,朱慈烺心中是很欣慰的,對鄭森也越發器重…
“陛下,登萊到遼東旅順的海路,已經全部恢復,中途的幾個島嶼,我登萊水師也已經派人派船守衛,建虜無有水師,助紂為孽的朝鮮水師不足為慮,除非是冬季冰封,否則建虜一人一船也休想出海。”
“除去船艦,我登萊水師更有重甲勇士千人,即便是陸戰,我登萊水師也是不懼的。”
鄭森英氣勃勃,十分的銳利,他的雄心并不止在水師,對于陸軍,他也有相當的想法。
朱慈烺笑:“有卿在水軍,朕無憂也。至于陸戰,卿耐心等待,用不了多久,朕就會令卿大顯身手。”
鄭森振奮抱拳。
晚間,朱慈烺在周王府召開軍級會議,除了兩位軍機大臣陳奇瑜和高斗樞以及隨行的諸位參軍參政之外,山東總督王永吉,河南巡撫高名衡,水師鄭森,總兵黃蜚,以及游擊佟定方也都參加。
議間,王永吉說再過半個月,渡海所需的彈藥補給都能準備完畢,到時就可以渡海攻擊了。
接著,眾臣各抒己見,對遼東戰事提出建議,朱慈烺仔細傾聽,軍機處文書也詳細記錄,將每一個人的發言都書寫在冊,以備后查。
“今日是五月末,軍需完畢之后,即遵照前策,即渡海攻擊。另外,聽聞建虜正在金州一代打造水師,明顯是要與我大明水師爭鋒,卿等切不可大意,一定要將其水師先行拔除!”最后,朱慈烺道。
“遵旨!”
群臣起身,躬身接旨。
第二日清晨,山東文武就離開離開開封,急急返回登萊,準備渡海攻擊事宜。而隆武帝原本打算在開封在停留一日,次日就起駕的,不想在當天下午,開封城中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有一人擂響了開封府衙前的大鼓,高喊冤枉,自稱是崇王子孫,現在的爵位是奉國中尉,原本是國家供養,但朝廷拖欠他的宗祿長達半年,家中已經斷糧數日,現在都已經快要餓死了,聽聞陛下御駕開封,于是他向人借了路費,親自跑到開封來鳴冤。
朱家子孫親自鳴冤,又恰逢陛下正在開封,此事非同小可,開封上下不敢怠慢,急急將其人召入后堂,詳細詢問。
其人拿出身份文牒,證明朱家身份,更在堂中大哭,說自己的悲慘生活,身為朱家人,不能務農,不能經商,不可以參加科舉,除了朝廷的宗祿,他沒有其他的收入,但偏偏朝廷常常拖欠,一年兩年,甚至三五年都不發一次,他們這些宗室后代過的極慘,很多人食不果腹,甚至餓死在家中的事情也是發生過,求陛下開恩,給他們這些宗室補發應給的宗祿吧。
很快,隆武帝朱慈烺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當初,洪武皇帝朱元璋建立大明,因為是窮苦出身,餓怕了,朱元璋十分擔心自己的后代會吃不飽穿不暖,因此建立了一套歷朝歷代最為優厚的宗室制度,將自己的十幾個兒子都封為親王,分駐各地,而后每一任皇帝的兒子,也都是親王,親王待遇是一年是一萬石,郡王兩千石(嫡長子可以繼承父親的親王爵位。其他兒子為郡王),鎮國將軍一千石(郡王的其他兒子),第八級也就是最后一級是奉國中尉,一年的俸米是200石,一個月平均15石多,比七品縣令都要高很多。
減到奉國中尉就不能再減了,也就是說,朱家在冊子孫,最低也是一個奉國中尉,每年都可以領取宗祿兩百石。
此外。遇上婚喪嫁娶,生日節假,朝廷都有補助。最初的時候,親王都能帶兵并可以參政,但靖難之役后,朱棣擔心有人效仿自己,也來一個靖難之役,因此嚴厲控制藩王的日常生活,從此,朱家子孫就被圈養了起來。
不能務農,不能經商,不能參加科考,經商就更不能了,更不可以結交官員,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家中養肉。
嘉靖皇帝時,因為宗室負擔沉重,支出巨大,朝廷財政供給不上,不得不進行改革,制定了《宗藩條例》,開始嚴格控制宗室人口,宗藩的爵位雖然還可以繼續世襲繼承,但是卻有了數量限制,對于宗祿也進行了明確規定。
《宗藩條例》的出臺雖然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一定程度緩解了明朝的宗室財政壓力,完善了制度,但治標不治本,宗室人口積累大量財富,消耗國家大量財力物力的局面,并沒有得到徹底的改變。萬歷天啟時候,國家財政還可以勉強支撐,宗祿也還能斷斷續續的發出來。但到了崇禎年,尤其是崇禎十年之后,國家財政枯竭,連軍餉都不能保證,以至于到處兵變鬧餉,何況宗祿呢?
親王郡王們因為家底厚,歷代有積蓄,本就不依靠宗祿,他們的衣食和生活都不受影響,但最低一級的奉國中尉在朝廷連連拖欠宗祿,數年不得一米的情況下,早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只不過過去的時候,他們在地方上一鬧,地方官員總會想辦法給他們補發一些,令他們渡過難關,但隆武帝繼位之后,嚴明了財政紀律,專款專用,宗祿由朝廷撥款、內廷宗人府審核發放、各地官府具體執行,也就是說,除非是宗人府發放,否則地方官員是不能從其他挪用的。
而隆武帝朱慈烺從去年到今年,故意壓著宗人府,不許他們發放宗祿,也因此,在軍餉和官員俸祿都已經補發的情況下,宗祿是現在大明朝廷現在唯一積欠的一個大項。
而眼見軍餉和官員俸祿都補發了,只有宗祿沒有動靜,各地宗室尤其是底層宗室萬分著急,他們不斷的派人到官府詢問,但卻沒有結果,今日到開封府告狀,一來是訴苦,二來也是催促朝廷盡速補發。
聽完河南巡撫高名衡所說,朱慈烺微微沉思。
大明財稅一直都很困難,除了天生的財政弊端之外,龐大的宗室開支一直也都是大明朝最沉重的一個負擔,明末時,在冊的有爵位的朱家子孫有二十萬。這二十萬人每年都需要國家花費大量的錢糧去供養,在各項開支之中,除軍費之外,宗室開支是最龐大的。
去年年末,內閣和六部制定預算之時,宗祿其實是計入的,這筆銀子,也如數的進入了宗人府,但朱慈烺卻一直壓著不發,所為的,就是想要逼迫宗室做出改變,同時也將這筆銀子作為朝廷的緊急預備銀。
現在有人告狀,朱慈烺以為,或可趁此機會,對大明朝的宗祿發放和宗室問題,做出一些改變和整理。
“去請周王叔來。”
朱慈烺道。
“是。”
很快,周王朱紹烔到了。
現在的周王朱紹烔乃老周王朱恭枵的嫡長子,老周王于崇禎十七年四月逝世,朱紹烔今年剛剛承襲封號,開封之戰時,周王府出力甚多,朱慈烺對老周王也甚為尊敬,新周王雖然不及老周王的遠見,但卻也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加上周王世出洪武皇帝,地位尊崇,在宗室之中有相當的影響力,因此朱慈烺要召他來商議。
“周王叔,今日有宗室在開封府衙擊鼓鳴冤,討要宗祿,此事你可知道?”朱慈烺問。
朱紹烔膽子小,嚇的急忙跪倒:“臣剛剛聽說了,但請陛下明鑒,臣事先對此事毫不知情啊。”
“王叔請起,朕叫王叔來,絕不是問罪,也沒有責怪之意。”朱慈烺溫言。
朱紹烔這才放心,擦一把冷汗爬起,坐回椅子里戰戰兢兢地繼續聽。
“王叔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但憑陛下決斷,臣身為宗室,有祖宗之法,不敢妄言啊。”
朱慈烺臉色凝重:“敢問周王叔,可知現在宗室在冊之人,有多少?”
“臣不知。”
朱慈烺看向身邊的田守信。
田守信取出冊子,清楚的念出數字:“我大明皇室天家。到今日,凡在冊有爵,為二十一萬兩千四百六十一人。”
說完,田守信就退下了。
朱慈烺看向周王:“二十一萬兩千四百六十一,親王一年是一萬石,郡王兩千石,最低的奉國中尉也有兩百石,這還不算各項補貼,零零總總加起來,每年要消耗我大明歲入的兩成以上…而照宗人府的預估,這個數字還會以每年一千人的速度緩慢增加,即便增加的都是最低等級的奉國中尉,朝廷為此付出的錢糧,每年也得增加十萬石,等到一百年后,宗室開支將占到大明朝廷歲入的二分之一。再過兩百年,大明朝一年的歲入,也不夠宗室們的宗祿和開銷了,到時候,這大明朝的天下,也就非亡不可了。但不是亡于建虜,也不是亡于流賊。而是亡于宗室,亡于我朱家子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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