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
“方國安。”
太子冷冷地聲音從前方飄來:“獻賊在黃州之時,前湖廣總督吳甡,給你密令和密信,說守城必守江,要你一定要重兵防守幾處可能被流賊飛渡的灘頭,是否有此事?”
“有。”方國安點頭,隨即立刻辯解:“罪臣照做了,但流賊暗夜偷襲,將士們沒有棉服…”
“砰!”朱慈烺一拍驚堂木:“都這時候了,還在找理由!你武昌城中,連正兵帶輔兵,將近兩萬人,可你派了多少人守江,不到兩千人!你軍中棉服再是短缺,難道連兩千件都湊不夠嗎?更何況,你派的都是什么兵?是你部的精銳,還是黃州逃回來的敗兵?他們在黃州早已經被流賊殺破了膽,已是驚弓之鳥,你將自己的親信主力放在武昌城中,卻讓一群敗兵和弱兵守衛渡口。你到底是何居心?”
“臣,臣…”方國安一時說不出話來,守江是一個辛苦活,誰也不愿意去,只能欺負那些逃過來的黃州兵。這本是軍中現實,歷來如此,只是沒有想到,黃州兵如此不堪一擊,他方國安收到消息,剛要去救,渡口就已經被流賊占據了。
“本宮再問你,流賊攻上武昌東城墻之時,你人在哪?”朱慈烺再問。
“就在東城樓…”方國安。
“既然你人在東城樓,那為什么不阻止反撲?奪回城墻?”朱慈烺喝問。
“罪臣組織了,但流賊太多了…”方國安干嚎。
朱慈烺冷冷道:“所以你就帶了自己的一干親信,頭也不回,徑直就從西門逃走了?”
“罪臣…”方國安答不出。
“逃到西門,負責防守西門的武昌知縣鄒逢吉勸阻你,竟然被你的兵丁推下長江,溺水而亡!”朱慈烺臉色越發嚴厲。
“…”方國安答不出,他不明白,這些事情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帳中眾將相互一看心里都明白,方國安這顆人頭怕是保不住了。
朱慈烺卻沒有立刻處置方國安而是又向佟定方點頭。
佟定方再走到帳門口,大聲:“傳原武昌衛經歷汪文熙進帳”
“傳汪文熙”
一聲聲傳下去。
很快一個穿著平民服裝,用棉布吊著胳膊的中年漢子走進大帳在太子面前跪倒:“臣汪文熙參見殿下。”
朱慈烺望著他:“你就是原武昌衛經歷汪文熙?”
“是。”
“武昌之戰時你帶兵一千,負責守衛城東的缽盂山和洪山?”
“是。”
“東城墻被流賊攻克之時,你在干什么?”
“臣正在山上酣戰,流賊眾多臣抵抗不住…”汪文熙聲音沙啞隱隱已經是透出了哭腔。
“武昌東城墻是什么時候被流賊占據?整個武昌又是什么時候失守的?”朱慈烺問。
“流賊攻上東城墻,大約是申時,武昌失守,約是酉時。”汪文熙回。
“你是什么時候從缽盂山突圍的?”朱慈烺問。
“就是酉時。”
“一千軍士,隨你殺出來的有多少?”
“…不到十人。”汪文熙已經哽咽。
帳內文武都肅然看向汪文熙的眼神充滿尊敬。
朱慈烺點頭,看向帳內文武:“申時到酉時一共一個時辰,身為武昌主將的方國安已經早早地棄城逃跑但他的部下,守衛缽盂山的汪文熙卻沒有放棄依然在死戰直到武昌完全被流賊占據堅守無望之后,汪文熙才放棄缽盂山,率軍撤退。我不知道汪文熙在缽盂山殺了多少流賊?但我知道,如果武昌守軍,人人都能像汪文熙,堅持到最后一刻,武昌就不會這么輕易的失守!湖廣的局面。就不會像今日這般的糜爛!”
說到最后,微微有些激動。
帳內文武都急忙站起,躬身請罪:“臣等有罪。”
朱慈烺擺手,示意他們都坐下了,平靜了一下心情,緩緩說道:“因為武昌失守,汪文熙現在是革職待用,但本宮以為,汪文熙不但無過,而且有功,不但不應該責罰,反而應該重重賞賜!唐亮。”
“是。”
唐亮手一揮,兩名錦衣衛托著早已經準備好的兩個木盤托了出來,送到汪文熙面前。
一個木盤放的是紋銀五十兩,紅紙襯底;另一個木盤是武將官服。
“汪文熙血戰有功,暫升為參將,仍駐武昌,賞銀五十兩,另,凡戰死在缽盂山的將士,不論官職大小,一律從重撫恤”
唐亮高聲。
從經歷到參將。那可是連升兩級。
為什么是暫?太子雖然代天巡狩,節制文武,三品以下官員可立定升遷,但參將是三品,最后仍需要報兵部核準。
當然了,兵部絕不敢不準,如果不準,朱慈烺說話不算數,這個太子也就做不成了。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太子居然要撫恤戰死在缽盂山的普通士兵,雖然京營戰死受傷都有撫恤,已經是慣例。但就地方部隊來說,戰死撫恤根本是不敢想象的撫恤連軍餉都不能保證,何談撫恤?現在太子金口玉言,缽盂山戰死將士的家屬,肯定是能得到補償了。
汪文熙大喜,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戰死的兄弟,他叩首在地,已經是哭了出來:“臣替弟兄們謝殿下…”單手抬起,顫抖的接過木盤。唐亮怕他不穩,急忙扶住他:“參戎小心。”
“平身,賜座。”朱慈烺道。
汪文熙再謝恩,滿臉淚水的站起來到帳外換了官服,再回到帳中坐下。
從敗將革職,可能被朝廷懲處,最后卻被太子殿下擢升為三品的參將,可謂是從地獄到天堂,汪文熙激動的臉色發紅,腰桿卻筆直,帳內文武見了,都暗暗感嘆他是一個幸運兒,若非是太子殿下明察秋毫,拔擢于他,他一個沒有兵馬,只剩光桿的戴罪之人,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被朝廷起用了。
太子拔擢汪文熙,撫恤陣亡將士,是賞,以提振軍心,令軍士死戰。但方國安呢?太子又要怎么處置?
朱慈烺這時才又看向了仍然跪在地上的方國安,冷冷說道:“至于方國安…其罪有三,身為武昌主將,不聽密令,疏忽大意,致使渡口被流賊奪取,武昌危急。此罪一;流賊攻城,不督戰死守,反而輕易棄城逃走,致使武昌淪入賊手,楚王遇難,貪生怕死,誤國敗軍,莫過于死,此罪二!治軍松垮,號令不嚴,害死武昌知縣鄒逢吉,武昌戰后,不思悔改,反而蠅營狗茍,妄圖脫罪,此罪三!為整肅軍紀,也為了告慰那些在武昌血戰的英靈和死在流賊屠刀下的百姓,方國安罪不容赦,著即推出轅門,斬首示眾!”
“啊,殿下饒命啊我方國安能打仗,還能為朝廷效力啊”
雖然已經有所預感,但聽到自己要被斬首,方國安還是哭嚎了出來,砰砰地連續叩頭。又環環叩首:“宋撫臺,汪參將,諸位大人,幫方某求情啊方某愿意戴罪立功…”
但太子鈞令以下,豈容他求饒?太子將他罪行說的清楚,帳中中人更是不會為他求情,所有人都轉開了頭,只有左良玉略帶憐憫的看了他一眼。兩個武襄左衛早已經奔了進來,一左一右的夾住方國安,蒼鷹縛雞般的將他往外拖去。
“饒命啊”
方國安聲音遠去。
隨即,就聽見鼓聲咚咚,然后法號“嗚嗚”地也吹了起來。
“斬!”
鬼頭刀落下。
血光飛起。
沒多久,一名武襄左衛大步而入,雙手捧著一個木盤,盤中正是方國安呲牙咧嘴的首級。
站在帳中,向太子和帳中諸位大人展示了一圈之后,武襄左衛退下。
帳中文武,一個個都是肅然,很多人手心都攥著冷汗。
果然是太子,說殺就殺,一點都不遲疑啊。
太子一賞一殺,其用意非常清楚。為的就是整肅軍紀,給座中人一個提醒在太子帳下,不容方國安這樣不戰而逃的武將,即便是二品的總兵,他也是說殺就殺。但只要肯戰,即便是打了敗仗,變成光棍,亦會被擢升。
這其中,左良玉的心情最是復雜。別人不知,他卻能感覺到,太子殿下這番敲山震虎,給他提醒的意味怕是最濃…
中軍帳。
方國安的人頭,令所有人肅然。
朱慈烺環視眾將,臉色無比嚴肅:“守要守的住,攻要攻的上,只要是盡力了,哪怕戰敗了,在本宮這里,也是有功無過!但如果軍紀散漫,心存僥幸,誤了剿賊的大計,本宮只會加倍嚴懲,而絕不會寬縱!這句話,望諸位謹記了。”
帳中文武一起起身抱拳:“臣等必不敢忘。謹遵殿下令,誓死殺賊”
朱慈烺點頭:“昆山將軍!”
“臣在。”左良玉出列。
方國安的死,令左良玉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但表面依然鎮定。
朱慈烺看著他:“你部正在移營,我看也不必了,讓將士們好生休息,今夜就宿在城中,明日清早,你部為前鋒,先行開拔,救援岳州。小股流賊,將軍替我吞之,若是獻賊親來,將軍拒之,我自領大軍在后滅之,將軍以為可否?”
左良玉眼皮微跳,覺得太子的命令好像有深意,但卻不敢問、也來不及想,只能抱拳,高聲回道:“謹遵殿下令!”
朱慈烺再看承天巡撫宋一鶴:“糧草調撥,就有勞撫臺了,軍械糧草,不可有任何延誤,否則唯你是為!”
“臣領命。”宋一鶴肅然領命。
朱慈烺再看帳中其余眾將,朗聲:“其余人回營整頓兵馬,挑選精銳,等我出征命令!”
“是。”轟然答應。
領令之后,文官武將都行禮退出,各去忙碌。
大帳安靜了下來。
朱慈烺坐在椅子里想心事。
對于左良玉擅自占據武昌,他心中是很在意的,今日在秦兵營設立行轅,一來是想要了解秦兵的戰力,二來也是給左良玉提一個醒,令左良玉知道,朝廷還在呢,不是你左良玉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見左良玉識趣的主動退出武昌,朱慈烺心中稍有欣慰,而令左良玉統領他的四萬兵馬為前鋒,是朱慈烺給左良玉的又一次機會,他真切的希望,左良玉能好好把握…
武昌。
左營士兵正在忙著往城外移營,雖然武昌被張獻忠臨走前放了一把大火,燒了很多的建筑,但仍有不少存留,左營士兵進到城中之后,就霸占了那些完好的宅邸,反正武昌人不是逃走就是被張獻忠殺了,也沒人向他們討要,比起帳篷的冷風苦雨,城里的宅邸實在是太舒服了,但不想今日,左帥命令忽然下達,全軍移營城東。任何人,包括總兵以上的將官,都不得再在城中居住!
雖然左營士兵良莠不齊,新營舊營,涇渭分明,但對于左良玉的命令,卻還沒有人剛公開抗拒,雖然心中雖然不滿,但各營將官們還是遵照命令,收拾細軟,手忙腳亂的離開武昌。
“停!停!左帥有令,不必搬了”
一個旗牌官,騎著戰馬,在大街上來回奔馳。
聽到這個命令,一些不愿離開的將官都是欣喜,但很快的,他們就欣喜不起來,因為左良玉下一個命令又到了,眾將集合,準備明日出征!
武昌李宅。
原本這里是一處大徽商的宅子,張獻忠攻入武昌后,為王尚禮占據,王尚禮這個人心比較軟,離走之時,并沒有燒毀這里,左良玉進城之后,遂把這里定為自己的臨時將軍府。
此時,左良玉正負手在大堂中來回踱步,午后的陽光灑進來,照在他發紅的面膛上,他眉間的憂慮清楚可見。
雖然在太子面前夸下海口,不把張獻忠放下眼里,但左良玉心里卻知道,張獻忠已經不是過去的張獻忠了,而他左營的實力,不但沒有增強,反而因為浮山之敗,損失了不少,遇上張獻忠得大軍,能不能取勝,還是一個未知數。
但勝敗并不是左良玉現階段最擔心的就算不能勝,以左營的實力,徐徐進軍,自保待援也是沒有問題的,左良玉憂慮的是,太子對自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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