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岳又令幕僚拿過筆,親手寫了一個命令,折好了,交到堵錫的手中,肅然道:“太子殿下曾經說過,如果事情有變,你堵錫可為通州段的指揮,現在本督令你暫時署理通州軍務,通州上下大小將官,都需聽從你的命令,但有人不從,以違抗軍令論處!”
危急時刻,堵錫不謙虛,不推讓,雙手接過楊文岳的命令,肅然道:“下官領命!”
賈悌等留守的將官都是抱拳躬身:“末將遵令。”
楊文岳欣慰點頭,望著堵錫,淳淳叮囑道:“這里就交給你了,如果真有什么詭計,你一定要堅守到我率軍返回。”
堵錫毅然道:“制臺放心,人在河在,下官必不叫建虜渡河!”
此時,中軍牽過棗紅戰馬,楊文岳翻身上馬,急急去點兵。
萬余大軍一起出動,動靜相當的大,軍旗搖動,軍馬來回奔馳,馬上的軍官大聲呼喝,士兵們聽從命令,認著各部的軍旗,扛著武器,離開河岸邊,在官道上快速集合,腳步踩在地面上,踏起滾滾黃塵。
因為是緊急救援,香河段距此三十里,必須急行軍,因此各軍都沒有攜帶輜重,精武營的重甲兵,比如長槍兵和圓盾手,都是將甲胄放在馬車上,由馬車統一裝載,將士們只手拿武器,輕裝前行,等到臨近戰場,再穿戴甲胄。
“快,快!”楊文岳不住的催促。
這中間,堵錫站在望樓上,仔細觀察對岸己岸這么大的動靜,對岸的建虜顯然是被驚動了,只見幾十個蒙古輕騎,沖到岸邊來探查情況,見明軍在調動,他們立刻返回,隱隱聽到建虜大營里響起號角聲和鼓聲,大營的上方,開始升騰起了漫天的黃塵,好像有大軍調動,準備出營,而原本在營前空地上打造木筏的漢軍旗士兵,聽到鼓聲之后,全都退回了大營之中,營前的空地上,只剩下幾百支完工或者是接近完工的木筏。
有鼓聲,有號角,不過卻始終沒有建虜兵馬從大營之中開出來。
楊文岳望見了,冷笑一聲:“欲蓋彌彰!”
心中更加肯定,對面就是空營。
集合完畢,楊文岳一聲令下,眾軍急急向下游而去。正午的陽光下,馬蹄踏起,他保定總督的大纛迎風舒卷,漸漸遠去,最后終于被漫天的黃塵所淹沒…
堵錫站在路邊,臉色嚴肅的目送楊文岳離開。
這一萬四千人一離開,通州段的防守兵力立刻就顯得稀疏了起來,賈悌和精武營千總李正光策馬往來奔馳,重新部署防務,不止官兵,在堵錫的命令下,所有民夫也都被組織了起來,停止了挖掘壕溝的工作,拿起早就分發到手的武器,大部分都是長槍,少部分弓箭鳥銃,兩個配合一個官兵,和官兵共同守衛河防。
“守河有月餉,殺敵有重賞!”
“運河一失守,妻兒難聚首!”
“保河就是保家,逃跑就是賣娘!”
“殺敵三人登大堂,太子親見錦衣郎!”
這四句話,是京營思想教導官,鼓舞民夫的口號,而為了取信民夫,這四句口號被說成了是太子殿下的鈞令,從開封到去年擊退建虜,太子殿下在民間聲望及高,民夫們都堅信不疑,加上運河關乎京南安危,關系到他們的妻兒和家人的安全,因此,他們改變了過往對官軍作戰的冷漠和旁觀,昨天太子的命令一發下,他們就主動報名,熱心幫助官兵守河。
這中間,堵錫將令人用木條搭起三個高高的烽火臺,再把自己的親衛李吳叫到身邊,小聲叮囑:“速速回城,告知劉一松和巡檢司百總段彪,令他們在城頭觀察,看我信號行事,如果河岸邊燃起一處烽火,那么,他們就釋放三成的火船出通州,順河而下,如果是兩處,那就六成,如果是三處,那就要將城中的火船,一艘不剩,全部放出來!”
原來,建虜入塞的消息傳來后,京師運河上的所有漕船就都被搜到了通州和天津城中,而后為了防御運河,京營參謀司提出了火船封河之策,于是堵錫便將封在通州城里的一些小漕船,都改成了火船。所謂的火船其實也簡單,不過就是在兩側裝設木板,防止建虜的弓箭和火炮,同時在船上裝載桐油桶,扯起風帆,沿河而下,等快到目的地時,點燃桐油,船夫跳河,著火的火船繼續向前,燒毀橫在河面的浮橋或者是木筏,以達成封鎖河面,挫敗建虜渡河計劃的目的。
通州是京師的物資集散地,桐油不缺,以此堵錫一共改裝了五十艘的漕船,預備起來使用,今日楊文岳率領大軍離開,對面建虜大營頗有詭異,他隱隱不安,因此令親衛通知通州副將劉一松和巡檢司百總段彪,令二人準備火船封河。
“第二,令劉一松想辦法派遣探騎出城,試探建虜大營的虛實?探明之后,速速回報于我。”
“第三,派人告知精武營的楊守備,建虜主力是否真的已經離開,尚不能確定,要他務必提高警惕!”
楊軒的戰兵營守衛著更上游的通惠河,也就是通州到京師之間的運河,這一段有四十里長,除去八里橋的一小段,楊軒的五千人要守衛三十余里,兵力不富余,壓力也是非常大的,堵錫擔心他在知道建虜主力離開之后,會有所大意,因此特意叮囑。
安排完這三件事情,堵錫又把賈悌和李正光叫到身邊,命令用火炮轟擊對岸。
賈悌不解:“建虜大營離的甚遠,岸邊也沒有敵軍,開炮沒有用啊?”
堵錫臉色嚴肅:“開炮不為打到建虜,而是要打草驚蛇,探知建虜大營的動靜。不需要多,三五炮就可,”
賈悌似懂非懂,不過楊文岳臨行前有交代,所以他對堵錫的命令。不敢不從。
“轟轟轟”
沒有任何征兆,明軍忽然向對岸發射了三炮,炮彈落在對岸,聲音巨大,震動天地,激起碎石,驚得一隊正在營前巡邏的建虜士兵慌忙閃躲。但大營之中卻依然安靜,在楊文岳率領大軍離開之后,建虜大營的鑼鼓聲也忽然消失沉寂,整個軍營又恢復了安靜,即使是面對明軍忽然的炮擊,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堵錫臉色凝重,心想難道我錯了,對岸真的已經是一座空營?
想一想,還是覺得不穩當,轉身叫過賈悌,小聲叮囑。
賈悌聽了驚訝,不知道主事大人怎么有這么多的花花點子?不過還是抱拳聽令,然后點了軍中僅有的幾十個騎兵,一番命令,令他們去執行去了。
京畿運河中段。
上午。
河西岸的望樓上,兵部侍郎吳甡正舉著單筒千里鏡,向對面觀望。
他是昨夜下午到運河中段的,隨即便被太子委以重任,配合保督楊文岳,嚴守香河段運河,京畿運河上中下三段,中段香河是最短的,因此配備的兵力也是最少的,現在吳甡手中可以調配的,不到一萬人,除了兩千名精武營精銳和三千保定兵,剩下的都是漕兵和東安縣調配上來的地方兵,而他們的對面,卻是多鐸率領的兩萬精銳,一旦多鐸大軍過河,他們要面對的壓力可想而知。
上游楊文岳,中游吳甡,下游路振飛,吳甡深知自己是承上啟下的關鍵,責任重大,因此一點都不敢懈怠,從昨晚到現在,他不過只休息了一個時辰,剩余時間全部都在巡視河防。
此時,望著對岸,吳甡心有憂慮,但不是為了運河防線,而是為了太子。
太子殿下又從京師調出了一萬名精武營精銳的消息,他已經是知道了,在為運河局勢微微松口氣的同時,卻又為太子殿下開始擔心。傍晚回京,凌晨時分精武營就出京了,顯然,太子殿下并沒有和陛下、朝臣們商議,而是直接調兵了,就眼下局勢來說,隱隱有私自調兵的嫌疑,所以吳甡很擔心,擔心陛下會大怒,朝臣會不滿,太子殿下會受到不應有的責罰。
想到此,他心中不免懊惱,早知道,他昨晚跟著太子殿下一起進京就好了,有他在朝堂上的支持和私下的游說,說不得能說服陛下,太子殿下也不會太孤單。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一萬精武營已經出京,朝廷并沒有用圣旨打太子的臉,這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而這一萬兵之后,太子殿下已經是盡力了,朝廷也已經盡力了,京師之兵,不可能再支援運河了,運河必須依靠現在的兵力,堅守到尤世威的山東兵和史可法的漕兵趕到之時。
太子殿下的處境,是吳甡心中的隱憂,而對面的建虜,則是是迫在眉睫的危險。
昨夜,吳甡重金懸賞,選了五十名勇士潛水過河,打了建虜一個措手不及,成功帶回了六七顆敵虜的腦袋,明軍士氣大振,不過吳甡卻沒有太多喜悅,他知道,這不過是偷了建虜一個不備,且偷回來的腦袋,都是暗夜暗夜巡哨的漢軍旗和朝鮮仆從軍,沒有多少真材實料,不值得大肆慶祝。
而經過一天的準備,建虜造制出的木筏已經有相當的數量,沿著河岸邊擺開,滿滿當當。雖然昨夜過河的勇士破壞了一些,但相比于建虜的趕制速度,不過是杯水車薪,建虜的木筏數量,并沒有大減少。
除了打造木筏之外,建虜還趕制了不少木板,一來木板可以當盾牌,二來渡河之后,可以用木板覆蓋壕溝,由此可知,多鐸雖然年輕,但絕非無謀之輩。因此,必須小心應對。
“多鐸…”
吳甡嘴里輕聲念叨多鐸的名字,心中思索著“缺口計劃”,他已經定下了一處適合伏擊的岸邊戰場,想著如何才能布置的更加天衣無縫,引誘多鐸提前渡河,再用火船封河,從而首戰獲勝,挫敗建虜渡河的銳氣呢?
正這么想著呢,忽然聽見馬蹄聲急促,抬頭往去,“報”一個探騎兵急匆匆地奔馳而來,在望樓前翻身下馬,沖著望樓上的吳甡單膝下跪,氣喘吁吁的報道:“稟少司馬,東岸忽然卷起黃塵,有建虜大軍正順著河岸,向我香河段而來!”
“多少人?距離還有多遠?”吳甡心中一驚,放下千里鏡急問。
“不到六里,黃塵滾滾,看不出有多少人。”
吳甡臉色一沉,拍欄怒道:“不到六里?事先為什么沒有發現?”
探騎嚇的臉色發白,急忙叩首解釋:“建虜并非是沿著河岸而下,而是從后方忽然插到河岸邊,再沿河而下,事先難以探查。”
“知道了。”吳甡揮手。
探騎抱拳再行一禮,然后爬起來,翻身上馬,急急往下游再去通報。
吳甡身后的將領和幕僚小聲議論,建虜大軍分成三路,而大明也兵分三路應對,其中楊文岳率領大明主力和建虜主力,在通州兩岸對峙。吳甡率領一萬人,和兩萬人的多鐸于香河兩岸列陣,就兵力來說,一萬人防守多鐸的兩萬人,已經是吃力,如果建虜再往香河增兵,香河段面對的壓力,將會成倍增加,因此穩妥起見,必須立刻向楊文岳求援!
這是所有幕僚和將官的第一想法。
吳甡卻不著急,只淡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如果建虜主力南移,保督不會沒有動作的。”
見少司馬如此鎮定,眾將和眾位幕僚,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將官下了望樓,去主持各自的防區,幕僚則攤開地圖,小聲商議。吳甡臉色凝重的望著上游。
很快的,就看見對岸上游道路上漸漸有黃塵,隨即越滾越大,越滾越高,隱隱地,看到了各色建虜軍旗,吳甡臉色微微一變,經驗豐富的他立刻知道,那絕不是一萬兩萬,恐怕是十萬大軍才有可能造成的聲勢!
十萬大軍就是建虜的全部主力,難道是建虜主力傾巢出動,棄通州,而往香河段殺來了嗎?
如果是,楊文岳為什么沒有通報?難道是出了什么岔子嗎?
吳甡心中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