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碌”
兩只鴿子先后振翅而飛,在空中盤旋了兩圈,確定方位之后,往喜峰口飛去只所以用兩只,乃是為了防止意外,畢竟鴿子不是人,加上天氣多變,大風大雨,草原上又多鷹隼,飛在空中的鴿子也有可能會失蹤。
“走!”
放飛了鴿子,四人立刻上馬,準備離開。
不想升空的鴿子卻是驚動了一隊路過的蒙古偵騎,他們包抄而來,正和董朝甫四人撞見,更不巧的是,這一隊蒙古偵騎,竟然是他們上午在都山口遇見的那一隊。
雙方再一次打了一個照面,董朝甫知道,再不能用上午的托詞做掩護了,不止是因為升空的鴿子已經引起了蒙古偵騎的懷疑,更因為他們四人原本的說詞是往東,但現在卻出現在了北。
“殺!”
董朝甫當機立斷,毫不猶豫的就舉起了短弩,扣動扳機。
弩箭激射而出,準確的將一名正試圖張弓的蒙古偵騎射落馬下,其他蒙古偵騎呼嗬著,或張弓或拔刀,向他們四人圍了上來,夕陽之下,只見他們一個個都是氣急敗壞,顯然是在為上午的欺騙而憤怒。
“殺!”劉渠三人也都已經拔出了長刀。
戰馬交錯而過,刀光閃爍,血雨悶哼中,有蒙古偵騎落馬,而董朝甫四人順利的沖出了包圍圈夜不收都是從大明騎兵精銳中選拔出來的,論近戰能力,一點都不亞于建虜八旗,雖然人少,只有四個,但十幾個蒙古騎兵卻也是攔不住他們的。
雖然沖出了包圍,但危險并沒有過去,蒙古騎兵在后面緊追不舍,同時放出信號,有更多的蒙古騎兵向董朝甫他們追擊包抄、甚至是在前方堵截開來。
追擊中,蒙古騎兵不停的放箭,劉渠他們用弓箭還擊,而抬目四望中,周圍的蒙古追兵越來越多們,從幾十騎變成了百騎。從喜峰口到青龍河,本就是深入虎穴,此時的險境其實也并不出乎意料。
“噗!”劉渠的戰馬忽然中箭,一聲長嘶,奔跑了兩步之后,重重摔在地上,馬上的劉渠猝然落地,雖然沒有受傷,但失去了坐騎,無法繼續前行了。
董朝甫他們急忙勒住戰馬,試圖救援。
“快走!不要管我!”
劉渠已經翻身而起,拔出了腰間的長刀,一面準備迎擊追兵的砍殺,一邊沖著董朝甫大吼。
此時的情勢已經是九死一生,一路向前沖殺,或還有一線希望,但如果停下來救助劉渠,則必死無疑,這一點,無論劉渠還是董朝甫,都是心知肚明,劉渠知道自己必死,因此不愿意連累同袍,尤其董朝甫還是他的長官,如果為了自己這樣的一個小兵,害死了參將,九泉之下,他也難以瞑目。
救還是不救?兩個年輕夜不收看向董朝甫。
董朝甫抬眼四望了一下,發現有蒙古騎兵從四面向這邊奔馳過來,縱是舍下劉渠,今日怕也是難以突出重圍,雖然夜不收的第一個要則就是傳遞消息第一,同袍受傷不能戰時,要果斷舍棄,甚至是要主動為同袍“解除痛苦”,以免同袍為敵人所得,受敵人的嚴刑拷打。但今日,在兩只鴿子已經飛向喜峰口,敵人四圍,看來已經是不能幸免的情況下,董朝甫平生第一次決定,拋棄“夜不收準則”,于是他毫不猶豫的撥轉馬頭,返身沖了回來。
“參…你,怎么回來了?”見董朝甫返回,劉渠不喜反驚。
董朝甫卻已經勒馬跳下,手中挽起長弓,瞄準即將追到的蒙古騎兵,聲音冷靜的說道:“今日…就死在一起吧。”
嗖,一箭射出,如流星趕月,利刃穿石,即將沖到面前的一個蒙古騎兵被他射出的重箭連人帶馬釘死在當場。戰馬悲鳴之中,慣性沖鋒,重重摔著董朝甫面前。
其他追兵都是大驚。
而同時,另外兩個年輕夜不收也已經是返了過來,跳下戰馬,用手中長刀和小盾格擋追兵射來的亂箭,保護董朝甫。
劉渠已知董朝甫的心意,眼中泛起淚光的同時,他大喝一聲,猛的向前越出,擋在隊伍的左側,弓起馬步,手中長刀狠狠向前揮出,將一名從側面沖鋒而來,試圖用馬刀削取他腦袋的蒙古騎兵斬落馬下…
亂箭,刀光。
蒙古騎兵追上來,將他們四人圍在中間,亂箭而射,初時劉渠三人尚能遮擋,但很快就支撐不住,三人先后中箭,尤其劉渠,胸口后背中了六七箭,鮮血浸透了袍子,已然是不能活,但他卻依然憑借著最后一口氣,屹立不倒,護衛著董朝甫,搖晃之中,他衰弱地對董朝甫說道:“參戎,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大家…”
而董朝甫也中箭了,不過他寬袍里有鱗甲,因此受傷不重,聽到劉渠的話,他老眼里淚水滂沱,聲音卻依然冷靜:“好孩子,不怨你,我們為大明,死而無憾。如果有來生,老夫再帶你們吧。”
說著,他猛地將手中的長弓擲出,又取出懷中的千里鏡,扔在地上,奮力踩碎,最后拔出長刀,從劉渠三人的人形盾牌之后閃了出去,獨自一人,雙手持刀,嘶吼著:“將軍斷頭,勇士捐軀,就在此時”
如同是千軍萬馬之中的逆流,向圍在四周的蒙古騎兵殺去。
“抓活的,抓活的!”
一個穿著建虜樣式甲胄的蒙古將領大聲的喊,他已經看出,這個老頭乃是這四個明軍的頭,于是蒙古騎兵不再放亂箭,而是沖將過來,圍住董朝甫,有人使長刀,有人使套馬的套桿,想要活捉董朝甫,還有人呼喊,要董朝甫投降,但董朝甫的強悍超乎他們的預料,長刀揮起處,連續將兩個蒙古騎兵斬落馬下。
見董朝甫不可降,蒙古兵都是怒起,不再試圖活捉,圍住董朝甫,連續猛砍急刺。
董朝甫大呼而戰,但終究是寡不敵眾,在又砍倒一個敵騎的同時,他的頭上連中兩刀,一刀在后腦,一刀在臉上,鮮血噴涌而出,模糊了他的眼。他大叫一聲,倒了下去,手中長刀拋得很遠,他掙扎著仍然想要爬起來作戰,但雙手無力,耳膜里聽到的刀劍聲和喊殺聲越來越遠,像做夢一樣,整個人模模糊糊的飄了起來,半夢半醒之中,仿佛看到了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文官正威嚴的望著他,喝道:董參將,還不快起來?!又仿佛是看到了那年那月京師的大雪,他一身囚衣,跪在刑部衙門前的雪地里,嚎啕大哭,又仿佛是看到了菜市口的刑場,一個人被捆在刑臺上,面對洶洶的百姓,淚眼道: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在董朝甫之前,劉渠就已經倒地,不過他并沒有死去,他掙扎著向董朝甫的方向爬去,心底里依然是要衛護老參戎的念頭。
見他還沒死,蒙古騎兵亂箭而射,劉渠爬出去五六步,終于是不動了,背上的箭如刺猬一般,鮮血浸透,還有許多箭落在他的周圍,深深插入土中…
九月十九,皇太子朱慈烺行到玉田。
去冬建虜入塞之戰,玉田雖然小城小地,但卻頑強抵抗住了建虜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戰后,閻應元和玉田知縣張棨都受到了嘉獎,而薊州防線的建立將玉田至于和薊州相互呼應的地位,同時也是攔阻建虜大軍從玉田走三河的橋頭堡,因此,今春以來,朝廷撥下重金,對玉田城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和加固,同時增加駐兵,調原馬蘭峪總兵白廣恩為玉田總兵,加強玉田的防守。
朱慈烺到玉田城下時,知縣張啓和白廣恩出城十里迎接。
去冬之戰時,知縣張啓表現上佳,閻應元回到京師后,朱慈烺曾經向他詳細詢問玉田之戰的經過,閻應元對張啓頗有贊賞和推崇,朱慈烺也想要重用張啓,不過因為張啓擔任玉田知縣尚不足三年,不到調任升職的時間,加上玉田地位重要,換一個父母官怕是不如張啓更了解情況和勝任,因此朝廷雖然嘉獎張啓,但并沒有將張啓高升調任明末之時,雖然有很多城池失守,但知縣守城,卻能擊退建虜入塞和流賊侵擾卻也是不勝枚舉,最有名的當屬山東淄川知縣楊蕙芳,面對建虜大軍攻城,濟南都不能守,但淄川卻頂住了建虜的猛攻,保護了百姓,究其原因,就是楊蕙芳提前一年準備,加固城墻,修建了類似于棱堡的建筑,最后擊退了建虜的攻城。
張啓之能,或許不如楊蕙芳,但卻也是可用之人。
至于白廣恩,在去年的潮白河、墻子嶺和宣化之戰中,表現上佳,立有功勛,不但贖了松錦之罪,被朝廷復為總兵,而且還得了不少賞賜,從馬蘭峪到玉田,不止是挪了一個位置那么簡單,而是朝廷重新認可他為第一線總兵的體現,要知道,上一任玉田總兵可是猛將曹變蛟。
進到玉田城,朱慈烺巡視城防,探查民情,檢閱軍士,白廣恩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全身披甲,竭力在太子面前表現,朱慈烺看過,對玉田城防和白廣恩麾下的表現,還是滿意的。
“殿下,臣之麾下兩千精銳,可當五萬兵!”白廣恩在朱慈烺面前夸口。
朱慈烺微笑勉勵。
歷史上,白廣恩名聲雖然不是太好,先降李自成,又降建虜,更和高杰有諸多沖突,釀長了孫傳庭的兵敗身死,其麾下兵馬軍紀也差,不過就戰力來說,在曹變蛟之后,除了寧遠吳三桂,白廣恩也算是一個能排上號的總兵了,因此朱慈烺還是要拉攏重用他。
巡視完畢,已經接近黃昏,正要下城,寧遠最新的塘報送到了。
看完之后,朱慈烺眼中的憂慮無法隱藏建虜對連山驛的攻勢,仍在繼續,算上今日,已經是第三天了,這和吳甡的預料完全相同,不過有一點意外的是,指揮建虜兵馬的并非是多爾袞,而是正白旗的固山額真阿山。
雖然阿山也是建虜宿將,乍看起來,帶兵攻打連山驛也算正常,但朱慈烺卻隱隱感覺有一點不對,那就是,多爾袞為什么沒有出現?
如果說,在這之前,建虜只派出五百人試探性的在連山驛出現,乃是為了試探吳三桂,多爾袞不能出現,因為如果多爾袞出現了,就算吳三桂尚在寧遠城中,怕也是嚇的不敢支援連山驛了,但現在,當明軍堅守不出,任由清軍攻擊連山驛,一連三天都是僵持的情況下,身為建虜的睿親王,頗有統帥能力的多爾袞,絕不應該坐視不理,他一定而且也應該出現在連山驛前線啊?
但據黎玉田的塘報,多爾袞并沒有出現,不過正白旗的兵馬卻是不少,從旗幟上看,其精銳主力應該都在塔山。
這不像是多爾袞的作風。
朱慈烺心有不安,他清楚的知道,建虜唯二的兩個超級人杰,一個是黃太吉,另一個就是多爾袞,黃太吉會不會如歷史上那樣,按期病死,現在還是一個未知數,但肯定的是,多爾袞在此次建虜入塞中,一定會扮演關健角色,甚至可以說,建虜入塞的統帥,九成以上會是多爾袞,多爾袞現在不在連山驛,難道是已經回沈陽了?
只憑塘報,朱慈烺無法判斷,因此雖有憂慮,但卻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靜待后續消息的到來。
進到玉田縣衙,朱慈烺正準備沐浴用晚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于海忽然闖了進來于海負責保管機密,但使有緊急邸報或者是軍報,不必經過通報,隨時都可以直接進入。
“怎么了?”朱慈烺心中一緊,從于海焦急的表情和腳步聲中,他已經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尋常。
“緊急塘報,喜峰口發來的!”于海道。
“快拿來!”
朱慈烺騰的站起,從桌子后面繞出來,直接奪過于海手中的塘報,就著唐亮遞過來的蠟燭,仔細觀看。
“急報,蒙古大軍經過青龍河,往西而去,人數在萬人以上,極有可能會犯我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