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拱手:“回父皇,今春以來,精武營從天津招到兩千,山東招到三千,河南的流民中招募了四千,京師招募到了三千,又從西山的礦工中招募了一千余,今年只精武營的新兵,就達到了一萬四,又從各地招募了兩萬五千名,達不到精武營標準,但卻仍算勇武的青壯,分別配置到善柳營、左右柳營中,到現在,京師四營加上神機營和三千營,總兵力已經有十萬人,每年的餉銀,需要兩百五十萬兩以上。”
“與此同時,一些不思上進,根不上京師操練節奏的士兵,被淘汰了下來,這些士兵幾乎全部都是京營的老兵,世代是京營的軍戶,家屬皆在京師,人數在三千人左右,兒臣思謀著,如果冒然裁撤,將他們放回去,說不得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風波,不如將他們安排在五城兵馬司,從此專管治安排查,巡夜緝盜的輕松事,京營各營只管征伐收城,再不管京師內政,如此內外兩安,順天府衙和巡城御史也有兵馬可用,還望父皇恩準。”
和上一次裁軍不同,上一次裁撤的都是孱弱的老弱,老實說,朱慈烺還真不怕他們能搞出什么事情來,這一次卻不同,一些懶散的,跟不上京營操練節奏的士兵,都被淘汰了下來,但他們的年紀卻都還算年輕,最小二十多歲,最大也不到五十歲,依然還有折騰的能力,且因為是世代軍戶,心里抱著被朝廷養終身的想法,現在被裁撤下來,又沒有一技之長,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心中的不滿是肯定的,說不得會聚眾鬧事,掀起不必要的風波,倒不如將他們安置在五城兵馬司。
京師施行衛生新政以來,每日在街頭巡視,需要相當多的查緝人員,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有點吃不消了。京營裁撤下來的這些兵,上陣打仗是不行的,但當當城管,維持一下京師的秩序,卻是完全沒有問題。
當然了,從京營換到五城兵馬司,從戰兵變成城管,這些人的餉銀都會腰斬一半,但比起完全被裁撤,毫無收入相比,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結局了,朱慈烺相信,他們心中或許有不滿,但絕不敢鬧事。
崇禎帝:“你和兵部討論過嗎?”
五城兵馬司屬于兵部,兩千人轉到五城兵馬司,餉銀肯定是要兵部出的,因此需有內閣和兵部的同意,常理推斷,他們應該不會反對,雖然文官們對武將們一直都有提防,但如果讓他們掌握一支兵馬,他們卻也是樂意的。
朱慈烺搖頭:“沒有。”
崇禎帝點點頭,將太子的奏疏放下朱慈烺知道,父皇這是同意了。
“聽說前些天你為一些原本是我大明官兵,但卻在遼東投降了建虜,去年又被我大明俘虜的軟骨頭,找了婆娘,配了婚,到底是怎么回事?”崇禎帝的聲音又從御座上飄來。
“兒臣正準備向您稟報呢。”朱慈烺小心回答:“去年,墻子嶺之戰和宣化之戰,我軍俘虜了兩千余名的漢軍八旗,這些人大部分都曾經是我大明從各地調撥,派往遼東參戰的官兵,因為戰敗,貪生怕死,就投降了建虜,去冬兒臣他們將全部發配到西山煤窯,做苦贖罪,又令他們相互揭發,選出一些表現良好,作惡較少,在遼東沒有親戚家人的作為監工,監視他們挖煤。”
注:自黃太吉繼位之后,建虜就對投降的大明官兵非常善待,極力拉攏,黃太吉甚至數次親自出城,迎接投降的大明叛兵,同時不遺余力的推動滿漢通婚,為投降的大明叛將賞賜建虜老婆,將叛將們徹底綁在建虜的戰船上。
不過有資格被黃太吉賜婚的,都是中高階叛將,底層的叛兵想要找老婆,還需要自己努力,因此,很多漢軍旗士兵在遼東是沒有老婆和家人的。
朱慈烺繼續道:“經過半年,他們總體的表現還算是良好,所有人都痛悔,想要為朝廷效力,以贖前罪。兒臣以為,他們的悔恨還是可信的,尤其是那些在遼東沒有家人的人,于是兒臣將他們編列成軍,名曰:雪恥營,歸在左柳營之下,以后專職修建。”
“而其中有十幾個熟悉遼東和遼南地形的人,被兒臣特地挑了出來,以為我大軍渡海攻擊時的向導,為了保障他們的忠心,不至于發生反復,于是兒臣便在京師中選了一些年輕寡婦,或者是父母雙亡的女子,兒臣選其中年齡合適,愿意嫁人者,和他們結成夫妻,令他們在京師有一個家…”
聽到此,崇禎帝明白了。
雖然有遼東遼南地圖,對遼東遼南的海情,大明也有相當的了解,但岸上的情況有沒有改變,建虜修建了多少的堡子和城寨,大明卻不是太清楚,而這正是這些當初投降建虜的軟骨頭的用處。
不過這些人畢竟投降過建虜一次了,已經有了軟骨頭的印記,會不會到了遼東之后,發現戰事不利,立刻重新跪降建虜,或者是故意為大軍指引錯路,卻是誰也不能保證的,因此,為他們配婚,將他們的家人留在京師,就成了一種羈絆手段,或者是說加保險的方式。
崇禎帝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贊同:我兒,想的周全。想一想,又問:“渡海攻擊之事,準備的怎樣了?”
“寧遠的吳三桂,山海關的馬科,保定的虎大威,都在厲兵秣馬,戰馬和甲胄,兒臣全力保證;登州水師,天津水師,大小船只百余艘,都已經準備妥當,正日夜操練;選做渡海攻擊的精武營的兩千步兵,配備了大量火器,現在每日都在京營校場操練攻堅作戰,用新式火藥炸城,小城小堡,瞬息可下,即便是堅城,只要建虜沒有重兵來救,也可以在兩到三天之內拿下!”
雖然還有一些隱憂和不足,但朱慈烺知道父皇喜歡聽“豪言”的脾氣不管私下里他絞盡了多少腦汁,在御前,他都要表現出十足的信心和豪氣。
果然,聽了太子的話,崇禎帝的臉上少有的露出了笑容:“好,好。”眼神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大明鐵騎在建虜后方縱橫馳騁、建虜城墻紛紛倒塌的景象…
趁著崇禎帝高興,朱慈烺趕緊道:“父皇,兒臣有一請。”
“說。”
“善攻者必先善守,兒臣以為,相比于渡海攻擊,我大明設置的阻擋建虜入塞的三道防線更為重要,第一道長城和第二道京畿防線,兒臣平常都有了解,但第三道防線,河間府、高陽縣一代,兒臣卻是有點不放心。縱觀建虜入塞,每一次大量被攻破的并不是府城,而是那一些城池低矮的州縣,這一次雖然朝廷下了命令,修繕加固各個縣城的城墻,招募鄉勇,但具體效果如何,卻不敢保證,兒臣覺得,還需要親自去查看一番,才能做到心中有數。”朱慈烺道。
他沒說的是,雖然當日他在朝堂上闡述利弊,成功說服了父皇和朝臣,定下了三道防線的方案,但對這三道防線的錢糧撥付,朝廷卻是不同對待。
第一道防線是長城,因為所需巨大,時間也來不及,所以大明朝廷不得不放棄了今年大規模修繕長城的計劃,轉而將所有的資源和錢糧都投注到了第二道防線,也就是京畿地區的棱堡修建和城墻增筑之上,至于第三道防線,河間府乃至整個京畿平原所有的府州縣所分到的修筑錢糧,卻是少之又少。
原因也簡單,除了朝廷想把第二道防線打造成銅墻鐵壁,不使建虜通過,也就不用到第三道防線之外,更因為第二道防線乃是京畿,是天子所在,第三道河間府或可以有失,但京畿絕不能有失,
而兩道防線之間的府州縣,都需要自籌修城的資金。
因為沒有銀子撥下,很多縣城都只能簡單修繕舊城墻,象征性的加高了兩三層磚,建虜真要兵臨城下,這加高的三兩層,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朱慈烺聽到軍情司報上來的情報,心中擔憂,但卻也知道,朝廷財政確實困難,即便是有去年張家口的意外之財,但卻依然架不住帝國龐大的開銷,因此,他不打算為州縣爭取銀子,而是想要親到地方,鼓勵鄉紳多多募捐,代價就是他的親筆書法,同時的,也是令各地州縣都重視起來,提前做好御敵的準備。
崇禎帝臉色沉了一下:“你懷疑,下面的官員沒有認真做事?
朱慈烺躬身:“不是,只是地方官員多擅長治理民政,對軍略怕是有所不逮,因此兒臣想要實地了解…”
崇禎帝面色發冷:“你認為,京畿防線擋不住建虜?”
朱慈烺跪下,誠誠說道:“父皇。京畿之地,以四城為核心,修建了十六座棱堡,將其連成一片,幾乎等于是第二條長城,建虜想要逾越,絕非容易,不過河間府一代的防線,卻也不可輕忽,畢竟河間府乃是南北要沖,山東的門戶,兒臣南下巡視,一來籌集錢糧,二來激勵地方,多募鄉勇,求父皇恩準…”
聽到此,崇禎帝眼睛微微一亮,明白太子籌集錢糧的意思,但隨即又皺起眉頭。
長城,京畿,河間府,是太子所說的三道防線,當日在朝堂上激論利弊,最后太子成功說服了朝臣。崇禎帝也默許了太子的方案,不過就內心來說,崇禎帝還是有些不同想法的。
長城御敵于外,本就是天險,縱使長城有失,但卻依然可以為大明爭取到相當的預警時間,天津,武清,香河,通州為一體,其間修建十六座千人棱堡的第二道防線才是應該重點防御的。
至于第三道防線河間府,不過就是以備萬一的慰藉。
如果朝廷把大筆銀子投入到第三道防線,豈不表示對第一、第二道防線沒有信心?
但太子說的又有道理,特別是太子籌集錢糧的想法,令他有所心動除了軍略,另一個他對太子非常滿意的長處就是搞銀子的能力,不管當初在太子府拍賣字畫,還是成立京惠商行,或者是抄家張家口,太子只要出手,每一次都能有大收獲,而若非如此,大明朝財政的崩潰局面,也不可能有所緩解。
沉默了一下,崇禎帝緩緩道:“身為太子,不宜事事親為,如果那樣,還要臣子干什么?”
朱慈烺暗暗苦笑,這都是黃道周的原話,看來從寧遠回京之后,黃道周一定又在父皇面前諫言了。
不過卻也有喜悅,因為崇禎帝的口氣里有猶豫,說明對他南下巡視,并非完全反對。
“兵部侍郎吳甡,工部侍郎宋枚,都察院的幾位僉都御史正在各地巡視、督建,有他們在,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崇禎帝又道。
朱慈烺拱手回道:“回父皇,兒臣確實不放心,吳甡知兵,宋枚勤謹,幾位僉都御史都是剛正不阿之人,都可以獨當一面,但他們畢竟是臣子,難以兼顧到全面,更無法鼓勵鄉紳們募捐,現在,各地州縣修城的銀兩短缺嚴重,此非朝廷命令所能解決,兒臣到了各地,一定想方設法,募集錢糧,以為朝廷分憂…”
崇禎帝似有所動,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負手在殿中踱步。
朱慈烺趁熱打鐵:“父皇,建虜入塞,關系到我大明的國運,如不能有效應對,穩固防線,縱使吳三桂等人將建虜后方攪了一個天翻地覆,但我大明沒有能守住防線,被建虜突破,千里狼煙,那也是得不償失的事情,而要穩固防線,除了糧餉,各城各部的兵馬調配也非常重要,而對于練兵,兒臣還算是有點心得,沿途所經各個州縣,兒臣必嚴加督促,選良人用之。如果建虜入塞之時,各城各部能出兵援助京畿,匯溪成海,抗虜大計,必然事半功倍…”
崇禎帝站住了腳步。
最后,朱慈烺再道:“河間府距離京師不過四百里,兒臣快馬加鞭,快則十幾天,最慢一個月就可以回…”說完,拜首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