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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路振飛

  聽到此,曹友義再也忍不住,他撲通跪倒,雙眼泛紅,哽咽的說道:“臣永記殿下之言…就是粉身碎骨,臣必也一往無前。”

  朱慈烺起身,微笑的將他托起來,先點點頭,然后肅然道:“天津乃是京畿重地,建虜一旦入塞,天津必然承壓,望你早做準備。”

  “臣…”曹友義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了。

  一介武人,何曾受過這樣的恩寵?

  雖然沒有升官,也沒有晉爵,但太子殿下的青睞卻是多少銀子也買不到的,很多武人努力了一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能見到陛下和太子的天顏,而能在陛下和太子心中留下深刻印象,隨時想起的,就更是不多了。

  所謂“簡在圣心”就是如此。

  有此一次,一旦曹友義有所成績,太子登基,他前途必將無可限量。

  曹友義退下,佟定方進入,小聲稟報,并將婁光先和楊維翰兩人的口供呈給太子,太子看完,眉頭微微皺起,順手交給坐在左首邊的兵部侍郎張鳳翔,張鳳翔只看了幾張就臉色大變。

  婁光先升任副將之事,果然是有問題的,兵備道原毓宗舉薦,兵部快速通過,當時的兵部尚書是陳新甲,兩個侍郎是他和吳甡,雖然是陳新甲一手操作,但并不能說他這個侍郎就一點責任都沒有。

  而原毓宗和陳新甲只所以青睞婁光先,并不是因為他的人,而是因為他的銀子這些事,當然不是婁光先本人愿意交代的,而是他不得不交代,因為他震驚的發現,審訊他的錦衣衛竟然將他的祖宗八代都已經調查清楚了。從游擊到副將之中的一些偽報戰績和徇私舞弊、倒賣軍糧,甚至他藏財的幾個地方,竟然全都在錦衣衛面前的那幾張信箋上,看完之后,他滿頭大汗,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為了活命,他竹筒倒豆子般的全說了。

  婁光先的副將是買來的,兵部有責任,身為兵部侍郎的張鳳翔,自然很是尷尬。

  另外的,有一件事,他猶豫著,是不是要提醒太子?

  就像婁光先能成為副將是托原毓宗的關系一樣,原毓宗能成為巡撫,也是托了一個人,那就是當朝首輔周延儒。雖然沒有證據,也沒有聽聞,但張鳳翔卻隱隱能猜到,原毓宗應該是送銀子給周延儒了,一旦拿下原毓宗,原毓宗胡說八道,供出首輔,朝廷處置還是不處置呢?一旦到了御前,反周和擁周的人馬,必然會有一場大爭執,鬧不好就會演變成黨爭,太子身為證據的發現者,自然是要被卷入的,而一旦卷入,太子就無法超然了…

  這對儲君來說,絕不是好事。

  對剛剛穩定的朝局來說,就更不是好事了。

  但要阻止太子問案,卻也不是太容易,如果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太子是絕對不會住手的。

  說不得太子還會疑心他是周延儒的人。

  想著想著,張鳳翔就滿頭大汗滾滾而下,他是兵部的老官吏,沒做過地方巡撫,在朝中也沒有什么靠山,對“黨爭”一向是敬而遠之,因為他無害,所以才能一直擔任兵部侍郎,而一旦他出言阻止太子,就等于是要介入黨爭了…

  張鳳翔滿頭大汗,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時,中軍佟定方將原毓宗三人帶上樓來。

  經過幾個小時的折騰,婁光先和楊維翰已經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耷拉著腦袋,面如死灰,身上的盔甲也都已經被剝去,穿著棉服的內襯,頭發凌亂,見到太子,就高呼饒命。

  原毓宗倒還是官服官帽,見到太子時,依然假裝鎮定,向太子深鞠行禮他是巡撫,掛右都御史的銜,雖然天津是小地,不能稱“封疆大吏”,但卻也不是輕易能動的。

  朱慈烺冷冷注視,令人將婁光先和楊維翰兩人的供詞交給他看。

  “污蔑!全是污蔑!”

  只看了幾頁,原毓宗就臉色大變,眼中的鎮定再也無法偽裝,他一把扔了供詞,撲通跪在地上,向太子喊冤。

  太子卻并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

  腳步聲音,兩個武襄左衛押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走上樓來,那中年人哭喪著臉,見到原毓宗就哭:“老爺…”

  這一聲,差點把原毓宗的魂都叫走了。

  原來,正是他府中的管家。

  原毓宗意識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只是婁光先和楊維翰,他自己的府邸怕也是被抄了,但他不是武人,而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右都御史,一方巡撫,罪行也沒有明確,太子怎么可以不通過朝廷,沒有圣旨,就抄他的家?

  管家不但是他的管家,也知道他很多的機密,看管家的樣子,應該已經是全說了。

  一瞬間,原毓宗身體冰冷,眼睛發黑家中財物被搜出,管家交代,意味著他“貪官”的名號板上釘釘,誰也無法再替他辯解,等待他的,必然是下獄論罪的最壞結果。不管太子做的是對是錯,他的錯,已經是無法隱藏,大白于天下了。

  而太子是國本,是未來的皇帝,意味著他就算不死,也將永無出頭之日了。

  “原毓宗,你還有何話說?”問話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邊的貼身太監唐亮。

  原毓宗癱坐在地上,抬起他滿是冷汗的頭顱,緩緩道:“臣無話可說。但臣有一事不明。”

  太子點頭。

  “臣是崇禎元年的進士,自為官以來,兢兢業業,雖然臣確實收了一些不該收的銀子,壞了名節,但臣捫心自問,自以對得住朝廷的任命,臣在天津四年,天津兵事雖然難稱振作,但卻也沒有頹敗,若是有戰事,津兵還是有一戰能力的,臣對朝廷忠心耿耿,所以臣不平啊,婁光先和楊維翰兩人的惡狀,殿下為什么一定要牽連到臣的身上?臣是哪里做的不對啊,若是殿下能夠告知,就算是死,臣也無憾了…”原毓宗道。

  不管是破罐子破摔,還是要死個明白,原毓宗還是有一定膽氣的,也怪不得他在崇禎十七年能籠絡重將,控制住天津。

  “大膽!”

  唐亮怒。

  一個罪臣,居然向太子發問,簡直反了。

  朱慈烺卻抬起右手,阻止了唐亮的呵斥,目光緩緩掃過跪在樓中的三人罪臣,沉思了一下,緩緩道:“不止是原毓宗,想必你們二人心中也有同樣的不平,為什么我們只是做了大部分武將都在做的事情,占空額,吃空餉,貪圖享樂,他們都沒有事,我們卻這么倒霉被太子撞上了?這就好像是隔墻扔磚,被砸中的人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并不表示那些沒被砸中的人更清白…”

  張鳳翔捻著胡須靜聽,越想越覺得,太子“隔墻扔磚”的比喻實在是太妙,太貼切了。

  天下貪官那么多,只要制度不改,不堵上貪墨的漏洞,被抓到的,永遠都只能用運氣兩字來解釋。

  “但本宮要和你們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們自認倒霉也罷,不平也罷,歸根結底,是在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那些人現在沒有被抓到,并不表示以后不會被抓到。終有一天,會輪到他們的,也終有一天,我大明朝的貪官污吏會銷聲匿跡,占空額,吃空餉不再會是常態,清廉勤政有操守,成為我大明官員的主流…”朱慈烺的聲音飄的很遠,像是在說一個信念,又像是在說一個理想。

  “殿下說的太好了。”張鳳翔激動的站起,深深行禮。

  朱慈烺點點頭,目光望向原毓宗:“讓他畫押,帶下去吧。”

  原來,剛才原毓宗所說,一直都有文書在記錄,此時聽到太子的命令,立刻拿著供詞上前,令原毓宗畫押,原毓宗倒也沒有頑抗,老老實實的畫了押,臨了他顫抖的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就容罪臣說最后一句話吧,殿下雖然是國本儲君,但卻也不能不遵我大明的律法,罪臣固然有罪,但罪臣身為一方巡撫,未經三法司審判,也未有陛下的圣旨,殿下就令人抄了罪臣的家,實在是與我大明律法不符啊。罪臣死不足惜,但請殿下以后三思而行,再不可行此大膽之事…”

  說罷,跪伏在地。

  朱慈烺微微點頭:“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能說出這些話,倒也有些膽氣,可惜啊,你忠心不足,三心二意,所以我無法用你,另外說一句,本宮并沒有令人抄你的家,不過是將你的管家叫來一問…”

  “啊?”

  聽到此,原毓宗發出了一聲痛悔的大叫早知如此,他就不必這么快就承認了,說不得在獄中待上幾天,頑固到底,轉移財產,里外活動一番,花一些銀子,就能獲得輕罪,甚至是無罪,雖然當官不可能了,起碼能當一個富翁,但現在他已經畫押,再想到翻供就難了…

  武襄左衛將原毓宗三人帶下。

  張鳳翔猶豫了很久,這時終于可以說話了:“殿下,原毓宗畢竟是天津巡撫,此事還要慎重啊。”

  朱慈烺淡淡道:“少司馬的擔憂,本宮明白,原毓宗的處置,本宮沒有權利插手,也不會插手,一應證據都交給刑部,最后如何懲處,由陛下圣裁。”

  張鳳翔這才放心。

  “但原毓宗的巡撫職務,肯定是不能履行了,因此我希望少司馬能暫時留在天津,署理天津事務,等朝廷和內閣有了旨意,少司馬再離開天津。”朱慈烺道。

  張鳳翔起身行禮,深深一鞠:“臣明白了。”

  這一日,天已經晚了,肯定是趕不到大沽口,于是朱慈烺就在天津多住了一晚,同時將天津之事寫成奏疏,令塘馬急急送到京師去,在奏疏中,朱慈烺除了詳細講述天津查弊的經過,同時也指出,天津位置重要,未來天津水師重建之后,又要歸天津巡撫節制,因此天津巡撫非用一個剛正知兵的人選不可這也是朱慈烺必須要擼掉原毓宗的另一個原因,原毓宗不忠,又沒有大能,占著天津巡撫的位置,有貽誤戰機的可能,甚至有可能會是一個定時炸彈,因為有野史記載,原毓宗是陜西蒲城縣人,和李自成是老鄉,兩人早有勾結,李自成派他到天津做內應的,所以在崇禎十七年,他才會迅速反應,扯起“順”大旗,占了天津,這種說法,朱慈烺不是太相信,今世也沒有找到證據,不過還是要防備,因此原毓宗不能留。

  至于天津巡撫的具體人選,朱慈烺并沒有推薦這是崇禎帝的權力,除非是崇禎帝詢問,否則他不可主動提。

  朱慈烺心中有人選嗎?

  還真有。

  那就是現任光祿寺少卿路振飛。

  路振飛,字皓月,又字見白,邯鄲市曲周縣東關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十七年,甲申之變時,路振飛剛剛接替史可法,成為漕運總督,面對天下危局,他不但擊退了李自成對兩淮的侵擾,保兩淮安穩,接納北方逃到兩淮的藩王和大臣,顯示了相當的軍士能力,而且致書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謂“倫序當在福王,宜早定社稷主”,可惜,史可法沒有聽從。

  馬士英成為首輔,用親信(貪官)田仰代替路振飛。

  其時,路振飛亦遭母喪,家無可歸,亦無官職,只能流寓蘇州。

  路振飛之后,繼任的田仰無德無能,兩淮頹廢,清軍來犯之時,毫無抵抗能力,一潰千里。揚州史可法被圍,其時田仰尚有兵馬八千,不救。揚州陷落,棄淮安入海。其后降清,但被清軍坑殺。

  馬士英最后沒有降清(有一種說服,清廷不準他降,降也是死)”,保住了氣節,但就其用人來說,只知道任人唯親,大肆收賄,將南明政事攪的一塌糊涂,南明敗亡,馬士英負有很大的責任,路振飛的使用就是一個明證,如果繼續使用路振飛,兩淮必不至于這么快就頹廢,兩淮有所作為,也就等于是為南明爭取到了時間了,但可惜啊,能臣不得用。

  這一世,朱慈烺會想辦法重用路振飛,天津巡撫就是眼下就合適的一個位置。

大熊貓文學    崇禎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