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用左懋第做滄州分司的主事?
朱慈烺是慎重考慮過的,除了崇禎帝已經想到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長蘆鹽場分為南北兩場,北場是青州司,南場是滄州司。雖然同屬長蘆鹽場,但南北兩場的制鹽之法卻大不相同,照朝臣奏報:北場青州分司所屬鹽場多“日曬產肥”,南場滄州分司所屬鹽場多“鍋煎產瘠”。
簡單講,一個用陽光曬,稱為生鹽,產量高,另一個架鍋煮,稱為熟鹽,產量低。
生鹽產量卻高,消耗低,但沒有熟鹽口感好。萬歷三十年時,長蘆巡鹽御史李應魁就上疏朝廷,指出南北兩場制鹽的不同,其后朝廷推廣曬鹽,不過效果不大,到現在,南場制鹽還是多用鍋煮,原因也簡單,南場鹽主要是供應京畿,其中每年都固定向朝廷供應鹽磚。
鹽磚制造繁瑣,關鍵就是要鍋煮,煮制之后還要淘凈、磨碎、入模成型,焙以木炭,刮去表層,形成晶瑩潔白的鹽磚。供皇宮使用。
鹽磚呈長方形,上窄下寬,每塊約15斤。明代額例,每年276塊。
史載:長蘆鹽場上供郊廟百神祭祀、內府羞膳及百官有司。歲入太倉鹽銀十二萬兩。
長蘆鹽場供應皇宮的當然是熟鹽,連帶著勛貴官員富商也都喜歡用熟鹽,生鹽難有銷路,加上生鹽雖然節省成本,但將海水引入鹽田卻是一個巨大的體力活,需要相當的投入,加上南場管理一直都比較混亂,因此生鹽制法推廣很慢,都現在都沒有普及開來。
朱慈烺屬意左懋第,就是要用他剛正不阿的性子去沖擊滄州分司的貪官污吏,有自己做左懋第的后盾,相信以左懋第絕對可以將滄州分司肅清,有了清明有效的吏治,再在滄州分司推廣新式的制鹽之法,相信長蘆鹽場會如歷史上那樣,很快的就變成北方最大的鹽場。
崇禎帝不置可否,只點點頭。
朱慈烺退出暖閣。
離開乾清宮之時,朱慈烺心中仍在盤算,或者說是絞盡腦汁的在回想前世的一些資料,長蘆鹽場是中國三大鹽場之一,前世里最好的精細鹽就是長蘆鹽,明末之時,長蘆鹽場的潛力還沒有被開發出來,只要稍微努力,用對了方法和人選,將長蘆鹽場提前開發出來,是不成任何問題。
沒有返回太子府,朱慈烺直接去了戶部。
雖然還沒有崇禎帝的圣旨,但朱慈烺已經急不可耐的要去交接了。
了解兩處鹽場實情的官員都在戶部鹽運司,而左懋第是戶部給事中,正好可以叫在一起商議一下。
照規制,交接原本應該是戶部和司禮監的事,但不論是崇禎帝,內閣還是司禮監,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既然是要來了兩處鹽場,自然是要親自管理的,這種情況下,給司禮監兩個膽,他們也不敢跳出來插手。
出午門,天安門南邊是皇城的內廷廣場。三面各建一座三券洞的門,東為長安左門,西為長安右門。南端為“大明門”。在天安門至大明門之間,是用石板鋪成的供皇帝出入的中心御道。兩側建有連檐通脊的千步廊,東千步廊之外環筑高達6米多的朱紅色宮墻。而大明六部和一些重要衙門都修建在這里,左邊是文職衙門,禮部、吏部、戶部、工部、宗人府、欽天監、右邊是武職衙門,五軍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
朱慈烺雖然在這一年卷起了不少風云,但還沒有來過戶部呢。
聽聞太子殿下駕到,戶部尚書傅永淳急忙帶著戶部官員到衙門口迎接。
朱慈烺下了馬車,溫顏而笑。
明末戶部尚書如走馬燈一般,從崇禎七年以后,很少有能能干過一年的,崇禎帝性子急,又秉持著無能就黜的原則,稍有不如意,就更換戶部尚書。當然了,另一個高危是兵部尚書,崇禎朝一共十三個兵部尚書,折算起來,每人的任期剛剛一年出頭。一個兵,一個錢,是明末的兩大難題,這兩個衙門的首腦都如走馬燈一般的更換,其實從另一個側面也反應了崇禎帝的焦躁和國事的不堪。
歷史上,傅永淳擔任戶部尚書的時間很短,不過三個月,轉瞬即逝,這一世因為朱慈烺的穿越,開封和建虜入塞的危機都平安度過,崇禎帝的心情不是那么焦躁,傅永淳的尚書職位能保存到現在。
面對太子,傅永淳恭恭敬敬,心中卻是忐忑,當初為了付出,他可是孝敬了周延儒不少的銀子,成戶部尚書之后,他順理成章的想要撈回一些成本。雖然他自詡做的高明,絕對不會被太子發現,但不知道為什么,面對太子溫和的眼神,他心中的不安卻是無法壓制。
又想今日早朝幸虧自己邁步的遲,不然太子殿下現在看他的目光,估計就不是溫和,而是嚴厲了。
傅永淳的心思,朱慈烺自然不會知道,他目光一掃,在人群的后方看到了左懋第左懋第只是一個六品的給事中,一眾紅袍藍袍的官員中,他只能站在最后方。
眾官員的簇擁中,朱慈烺進入戶部衙門,在正堂坐下,他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意,說想要了解河東、長蘆兩處鹽場的實際情況。
傅永淳不敢怠慢,招呼所有鹽運司的官員,搬來一些帳本和資料,自己親自作陪,小心翼翼地等待太子的問話。
朱慈烺坐在中間的大椅中,目光環視一圈,將所有鹽運司官員的面容都收入眼中,然后淡淡道:“把左懋第也叫來,讓他也聽聽。”
傅永淳是官場的老油子了,立刻意識到左懋第可能是要被高用了,急忙令人去傳。
“都坐吧。”朱慈烺道。
眾官卻不敢坐。
直到朱慈烺身后的唐亮笑瞇瞇地重申了一次太子的話,眾官這才依照官階地位,在堂中依次坐下。
明代戶部結構復雜,幾經調整,除了浙江、湖廣等十三司清吏司,還有照磨所、廣積庫、內、外承運庫、軍儲倉等職司,又分為民、度、金、倉四科,最后又有專管稅收的鹽運司、茶馬司、茶課司,此外還有巡鹽御史,巡茶御史,但御史并不歸戶部,而是歸都察院,而且巡鹽御史巡茶御史的位階都極高,一般都會掛都察院右都御史的頭銜,到各處鹽場和茶場查巡。
有明一代,巡鹽御史巡茶御史幾乎沒兩年就會有一次,明中期時曾經發揮了重大效果,對遏制茶鹽腐敗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到了明末,因為吏治的腐敗和上下利益的結合體,巡鹽御史巡茶御史漸漸成了空設,已經很難再發揮明中期的效果了。
前年,崇禎十四年,朝廷向兩淮派出巡鹽御史,又向南方派巡茶御史,不過無甚鳥用,而左懋第去年到兩淮查鹽,其實也是巡鹽御史的角色,只不過左懋第的品級低,沒有掛右都御史,雖然有內廷方正化的相助,但兩淮鹽商背景強大,頑石一塊,左懋第實在是無力撬動。
腳步聲響,左懋第進入大堂,向太子深深一禮,然后在最末首的椅子里坐下。
見人都到齊了,傅永淳向太子請示,太子微微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于是鹽運司主事站起,開始介紹河東和長蘆兩處鹽場的情況。
戶部鹽運司是一個小機關,一共不過五六個官員,雖然是戶部鹽運司,但鹽運司主事并沒有權力管理各地的鹽運使。各鹽運使皆是從三品的大員,而鹽運司主事不過是一個五品,五品顯然是管不了三品的。
說白了,鹽運司只是一個統籌的角色,真正能發號施令的還是尚書和左右兩個侍郎。
朱慈烺聽得皺起眉頭。
這個主事說的全是官話和套話,陛下英明,太子英明,內閣領導…朱慈烺漸漸怒從中起,套話官話說的好的官員,一般都不會是什么能吏干吏,原因很簡單,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一個官員把心思都花在官話套話之上,想盡辦法討好上級,對于自己的本職工作自然就會有所放松,而這種風氣一旦上行下效,官員們都去鉆研阿諛諂媚之術,正直能干的官員難以得到升遷,吏治的腐敗,社會風氣的淪喪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終于,主事說完了官話和套話,開始進入正題。
河東鹽場自洪武二年設置,位在山西安邑縣,所轄分司三,鹽池二。,年產食鹽六十萬引,其鹽行于陜西西安,漢中等四府,河南歸德、懷慶等五府一州,山西平陽、潞安等二府及澤、沁、遼三州。歲入太倉鹽課銀及給宣府鎮和大同代府祿糧銀,抵補山西民糧銀,共計十五萬六千余兩。
“河東鹽場鹽稅最高是哪一年?又說了多少?”朱慈烺問。
主事一時答不上來,轉頭向身后的一個下屬詢問。
那下屬小聲告訴他。
主事這才回過頭來,向太子稟報:“最高二十六萬兩,乃是萬歷十五年。”
萬歷十五年,正是張居正主政的末期。
朱慈烺又問了幾個問題,從河東和長蘆兩處鹽場年產日產,生熟鹽的制作,兩處沒有兌換的鹽引數量,兩處灶戶生計,大部分的問題主事都答不上來,不得不當著太子殿下的面,頻頻向身后的下屬求助。
而當太子問到鹽業生產中的一些弊端時,主事不是假裝不知道,就是顧左右也言其他。
戶部尚書傅永淳坐立難安,鹽運司主事是他的下屬,當著太子殿下的面出了這樣的丑,可知平常是尸位素餐,他這個上司難辭其咎。
另外,正沒有想到,太子對鹽務居然有這么多的了解,很多問題都問到了要害處,有些問題不是主事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回答啊,一旦如實回答,必然會掀起一場風波。
太子的臉色越來越嚴峻,聲音也越來越嚴厲。
主事滿頭大汗。
接著,太子不再單問主事,而是問其他鹽運司的官員。
但令他失望的是,其他官員和主事都是一丘之貉,說官話套話,講帳本上的數字行,但要問他們具體的實務,問一些生鹽熟鹽,問鹽引鹽業弊端,未來又有什么前景,他們不是支支吾吾,就是云山霧罩的胡說八道,如果朱慈烺是一個什么也不知道少年,還真有可能被他們騙,但三百年的見識,穿越而來的歷練,但他輕松就能看出這些官員的鬼把戲。
終于,朱慈烺忍不住了。
“本宮今天到戶部,不是來聽套話官話,更不是讓你們來粉飾太平來的,本宮要聽得是實話!自神宗皇帝,張江陵以來,鹽稅年年下降,從兩百萬降到去年的不到一百萬,本宮想知道,這中間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
“你們鹽運司的官員,執掌鹽務,對各處鹽場的利弊應該最是清楚,原本本宮以為,能從你們這里聽到一些真知灼見,想不到居然全是糊涂話!枉你們還是三榜出身的進士或者是舉人,面對國家鹽務居然如此糊涂,也就怪不得鹽政年年頹廢了!”
“臣等有罪…”
戶部尚書傅永淳帶頭跪下。
戶部官員在大堂中跪成一片。
朱慈烺強壓著心中的火氣,他知道也不能完全怪戶部,明末吏治敗壞,從上到下都是如此,這種情況下,又何敢期待戶部鹽運司官員出污泥而不染?
“都下去吧。”朱慈烺一甩袖子:“左懋第留下。”
傅永淳率領官員們再次叩首,然后灰溜溜地退去,那個鹽運司主事滿頭大汗,心中連呼僥幸,雖然太子不是皇帝,不主政,但如果太子今日勃然發怒,發起脾氣,將他拉出去打上十幾大板,或者將他交到都察院和吏部,他也是無話可說的。出了大堂,他擦擦頭上的冷汗,急忙跟上尚書傅永淳,向尚書大人,傅永淳狠狠瞪他:“滾”
大堂內,朱慈烺平靜心情,目光看向坐在堂中的唯一一個官員:“左懋第,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