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醫官”
田守信大聲喊。
其實不用喊,醫官早已經趕到了。
經過檢查,顏靈素只是暈過去了,并沒有受傷。
朱慈烺的心,算是放下了。
暗夜天涼,顏靈素居住的帳篷又小,不利于醫治,所以朱慈烺令人將顏靈素抬進自己的中軍帳,又令醫官在前帳照顧。吳甡和丁啟睿等文官都覺得不妥,但朱慈烺搖手,示意他們不必說。吳甡嘆口氣,目光望向顏靈素,暗想,難道太子殿下真想收這女孩為嬪妃嗎?顏靈素是忠良之后,倒也不是不可,不過朝廷規矩森嚴,關于太子選妃,更是有各種各樣的苛刻規定,顏靈素想要成為太子的人,怕不是容易的事。
醫官李儒明為朱慈烺清理臉上的淤傷,雖然只是鼻梁有點破,總體沒有見血,但這個時代沒有有效的消炎藥,明日腫成一個豬頭是不可避免了,田守信自責無比,趁無人時,狠狠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又找來宗俊泰和佟定方,對兩人一陣狠訓。
“姐姐姐姐”顏靈壁哭著出現了,小孩子睡覺比較沉,營中這么大的動靜都沒有把他驚醒,只是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發現姐姐不在身邊之后,他才驚醒了,坐起來哭泣著找姐姐,幸虧唐亮在出事之后,就派人到他帳中守候,見他醒來,急忙抱他去見唐亮。
唐亮被李湘云踹了一腳,小腿受傷,一瘸一拐的,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李湘壁的關心。此時他哄抱著顏靈壁進到大帳。見那么多人圍著姐姐,顏靈壁感覺到了不妙,小臉一板,立刻大哭了起來。
顏靈壁的哭聲驚醒了顏靈素,她強撐著站起來抱過弟弟,連聲安慰。
這一瞬間,她不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一個堅強的保護者。
亦姐亦母。
朱慈烺暗暗感佩。
太子無事,顏靈素平安,這一夜的驚險終于是過去了,此處又是太子的中軍帳,吳牲丁啟睿等人都先后告退,最后只剩下田守信唐亮、駙馬都尉鞏永固和醫官留在大帳中。
大帳外,原本宿衛的武襄左衛數量增加了三倍,并且有指揮使宗俊泰和中軍官佟定方輪流值守。雖然刺客已去,但眾人都擔心還會有其他的同伙,增加太子的衛護,也就是清理之中的事情了。
顏靈素摟著弟弟哄了好一陣,終于又將弟弟哄睡了過去,借著明亮的燭光,仔細看弟弟紅紅的臉蛋,她淚水忽然又滾滾而下。
田守信和唐亮以為她受到了驚嚇,都輕聲安慰她。
顏靈素在弟弟臉頰上親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將弟弟抱遞給唐亮,擦了一把眼角的淚珠,忽然轉對朱慈烺,噗通跪下,額頭觸地:“殿下,民女有一個請求,求你一定要答應。”
“這是干什么?快起來。”朱慈烺驚訝,不明白顏靈素為何忽然下跪?
“求殿下答應…”顏靈素悲聲。
“好,我答應。守信,快扶她起來。”朱慈烺心中滿是憐惜,不管顏靈素提什么他都答應。
顏靈素卻不肯起,她抬頭看向朱慈烺,淚眼朦朧,梨花帶雨的說道:“靈璧是顏家唯一的血脈,求殿下照顧靈璧,撫養他長大,令他知榮辱、明禮儀、正直有為,為顏家光耀門楣…”
朱慈烺微微一愣,只覺得顏靈素的表情和話語都有點怪,像是在安排后事。
這個念頭剛在腦子里面閃過,就見顏靈素忽然跳起來,猛的就往后帳沖。
她腳步雖然有點踉蹌,但速度卻極快,兩個疾步就到了后帳口。
朱慈烺預感到不祥,大喊:“快攔住她!”
田守信反應最快,拎著袍角就往后面沖,鞏永固雖然反應有點慢,但他是練武之人,速度快,兩步就越過田守信,沖到了最前。
但顏靈素還是搶先他們進入了后帳。
人影閃動,聽見鞏永固驚呼大叫:“顏姑娘,不可!”又聽見“叮”的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
朱慈烺大駭,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沖進了后帳。
宮燈照耀下,只見顏靈素倒在地上,一把鋒利的寶劍跌落在她腳下不遠處。而鞏永固正目瞪口呆的站在旁邊。
朱慈烺腦子嗡的一聲,那寶劍正是他的佩劍,晚間都放在劍架之上的。
顏靈素居然是要拔劍自刎!
朱慈烺簡直不敢相信。
幸運的是,顏靈素的自刎并沒有成功,在關鍵時刻,鞏永固及時打落了她手中的寶劍。即便如此,她脖頸上還是留下了一道淺淺地血印,鞏永固的動作只要稍慢一秒,劍鋒就會割斷血管,鮮血噴涌,美人香消玉殞,無人能救。
由此可知,顏靈素自刎的意志是何等的堅定。
但為什么?
朱慈烺實在是想不明白,顏靈素為什么要自刎?受不了被刺客夾持的屈辱嗎?
這中間,顏靈素一個魚躍,試圖想要撿起跌在地上的寶劍。鞏永固眼明手快,搶先撿起,半怒半驚的道:“顏姑娘,你這是干什么?想要血濺太子殿下嗎?!”
顏靈素這才斷了奪劍的心思,跪在地上大哭:“殿下,民女有罪,讓民女死吧,若不是為了民女,兩個刺客又豈能逃脫?”
燈光下,她秀發微亂,脖頸上的血印清晰可見。
朱慈烺明白了,原本惱怒的心思變成了憐惜。
顏靈素性子剛烈,不止是因為受不了被刺客夾持的屈辱,心中更有她被劫持,太子不得不釋放兩名刺客的負罪感,兩種情緒交織之下,她自覺對不起太子的恩遇,無顏再茍活于人世,所以才會有將弟弟交代給太子,她自己拔劍自刎,以贖其罪的想法和行動。
“唉,你這是何苦呢?”
朱慈烺上前,托住顏靈素的粉臂,輕輕地將她扶起來,望著她的淚眼和已經哭成梨花帶雨的粉臉,嘆息中又帶著無比的嚴肅:“兩名刺客和你毫無關系,你為他們自刎,不值得,我今日雖然放了他們,但來日必定能抓獲他們,他們今日所犯的罪名,未來都會得到清算。你是忠良之后,為了兩個流賊而輕棄自己的性命,豈不正合了他們的心意?”
“是啊顏姑娘,那兩個流賊想殺但又不敢殺你,現在他們逃了,你卻自刎,太子殿下的苦心,豈不是白費了?”田守信小聲勸。
顏靈素愣了一下,眼眶里的淚水像是清泉一般的流淌。
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心痛。
“僅此一次,今后絕不可再做這種糊涂事了。”朱慈烺板起臉,非常嚴肅的盯著顏靈素:“靈璧還小,莫忘記了你父母的囑托啊。”
聽到此,顏靈素又一次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朱慈烺小聲安慰。
唐亮又把顏靈璧抱過來,顏靈素抱起熟睡的弟弟,依偎著弟弟的臉蛋,泣不成聲…
見顏靈素情緒漸漸穩定,傷勢也沒有大礙,朱慈烺令唐亮和醫官李儒明將她們姐弟送回營帳,又叮囑唐亮小心提防,防止顏靈素再做傻事,唐亮一一記了。等三人離開,鞏永固也退出后,朱慈烺望著帳門的方向,沉思良久,忽然嘆道:“守信,你覺得,顏姑娘自刎,只是因為屈辱和自責嗎?”
“奴婢…不知。”田守信搖頭。
“你知道的。”朱慈烺臉色凝重:“說吧,我不怪罪。”
田守信猶豫了一下,小聲回道:“殿下,奴婢以為,顏姑娘是忠良之后,其父原歸德同知顏則孔是有名的儒學大家,清廉剛正,門風嚴謹,顏姑娘自小受儒學熏陶,對禮義廉恥看的至關重要,因此才會有剛才的糊涂…”
“還有呢?”見田守信忽然不說了,朱慈烺盯著他,追問。
田守信低下頭:“男女授受不親,顏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流賊劫持,清名不在,這應該也是顏姑娘想要自刎的原因。”
朱慈烺點頭,嘆息道:“對啦。這才是顏姑娘的心魔所在,若是不解除,顏姑娘怕是會一直抑郁下去。”
折騰了半宿,朱慈烺回到竹床,重新躺下之時,已經是凌晨時分,東方已經現出了魚肚白。
這一覺睡到將近中午。
和往常一樣,朱慈烺又做夢了,不一樣的是,今日夢中見到的不再是鐵馬冰河、槍林彈雨,而是女刺客和顏靈素…
醒來時,朱慈烺只覺得臉疼如刀割,被女刺客痛擊的后遺癥徹底顯現,拿鏡子一照,果然是豬頭。不過他第一關心的卻是顏靈素的情況,當得知顏靈素今早醒來,高燒不退后,他吃驚不小,急忙洗漱更衣。這個時代和后世不同,沒有現代醫藥,高燒要了人命的情況比比皆是。所以他心中滿是擔心,同時也意識到,顏靈素“心病”嚴重的程度,也許比他想象的更嚴重。
這中間,田守信詳細的向他稟報,說顏姑娘昨夜回到帳中后,就哭個不停,今早就高燒了,那個澳門醫官李儒明已經看了,并開了藥,唐亮又去俘虜營中找來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熬藥貼身照顧,現在顏姑娘喝了藥,已經睡過去了。殿下不用擔心。
朱慈烺卻不能不擔心。
但軍務還是第一。
洗漱更衣完成,朱慈烺火速把剛剛送來的軍報翻了一遍。
昨日中午,李自成在洛陽只停留了兩個時辰不到,就倉惶離開,左良玉和虎大威已經于昨天下午收復了洛陽,但洛陽之后。兩部卻要分路追擊了,因為李自成在洛陽分兵了,一路出洛陽,過函谷關、新安到澠池;另一路順著宜陽,往洛寧方向去了。不知道李自成人在哪路,也不知道哪路是主力,加上左良玉部和虎大威部頗有矛盾,于是兩人順勢分道揚鑣。左良玉出函谷關,往澠池追,虎大威順著宜陽,往洛寧追。
聽到分兵,朱慈烺心中隱隱有所憂慮。左良玉還好,兵馬眾多,虎大威只有一千多騎兵,一旦中伏,怕就是大敗。但身在后方,鞭長莫及,無法迅捷的指揮前線,只能希望董朝甫的夜不收能搜到李自成的蹤跡,如果李自成有伏兵,也能提醒虎大威,免得虎大威輕敵冒進。
袁宗第的一萬人馬,也有了蹤跡。
從尉氏縣、許州、再到許昌,袁宗第居然是從尉氏縣和通許縣之間的縫隙中逃走的,因為他行動隱蔽,所過村莊,一律屠戮,斷絕了所有消息,官軍的注意力又完全被聚焦到了中牟縣和朱仙鎮,所以竟然沒有發現。
怪不得袁宗第能被李自成封為“綿侯”,看來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此時,楊文岳正率領大兵緊追不舍,從許昌一路向襄城追去了。
“臣必剿滅袁宗第,否則絕不回兵”楊文岳在軍報里說。
他大軍圍困朱仙鎮,袁宗第卻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實在是巨大的侮辱,楊文岳發誓雪恥。
“令河南總兵陳永福、精武營徐文樸部立刻開拔,以為楊文岳的后援!”朱慈烺立刻下令。
雖然楊文岳有四萬兵,袁宗第只有一萬,但楊文岳的四萬兵大部分都是左良玉麾下的弱兵,楊文岳作為保定總督能不能如臂使指的指揮他們是一個問題,他們的戰力更是一個問題,而袁宗第的一萬卻是闖營的精銳,因此朱慈烺有點擔心。
手中的軍報基本了解,做了簡單的決定之后,朱慈烺令唐亮將所有的軍報都移交給吳甡和參謀司,而經過他們的謀劃和整理后,后續會有更詳細的軍令發出。除了軍令,參謀司還會將整理后的軍報,發往兵部,同時將昨日的捷報,火速報給朝廷自從開封之戰開始之后,參謀司就一日一報,有時甚至是一日三報,將前線的詳細戰況,源源不斷的送往京師。
這是朱慈烺的命令,身為一個穿越者,又是人子,經過這大半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崇禎帝的急脾氣,為了避免崇禎帝在京師亂揣測、瞎指揮,所以要將前線的戰況,巨細靡遺的報告之,令他時時了解,目不暇給,每日都等著軍報,做一個專業合格的讀者。而不至于想要跳下場來當執筆者。
處置完軍報,朱慈烺想親到顏靈素帳中看望。但卻被田守信攔住了,田守信跪在地上:“殿下,不可,殿下乃是國本,病污之地,不可輕去啊。”
朱慈烺道:“無妨,一點高燒還影響不到我。”說完,邁步向外走。
田守信沒辦法,只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