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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壕溝決戰(6)

  在前進的過程中,闖營使用弓箭、飛斧和投擲長槍也對官軍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尤其是飛斧,在近距離投擲的情況下,常常能擊穿官軍的鎧甲,對官兵造成致命的傷害。

  所幸闖軍的飛斧和標槍并不多,僅僅投擲了一波之后就告罄,后面全部換成了弓箭。

  這些能投擲飛斧和標槍的流賊,大部分都是原明朝的邊防軍,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后叛變朝廷,加入了闖營,為李自成效命。

  雙方很快進入殘酷的肉搏階段。

  官軍的兵力配置如下五千精武營守衛中軍,左柳營六千人在后方預備,左翼是左良玉的一萬五千步兵加六千騎兵,右翼是虎大威的一萬六千名保定兵,加騎兵一千,因為騎兵力量有點薄弱,所以太子將三千營派到了右翼,協助虎大威進行防守。

  另有左良玉的一萬步兵為總預備隊,在中軍大纛之前列陣,由左營中軍主將吳學禮領軍,隨時準備增援。

  兩軍肉搏開始后,從左營、精武營到虎大威營,每一處都遭到了闖營的猛烈攻擊。

  精武營長盾在前,封住闖營士兵的直面攻擊,大盾之后的長槍手將槍桿從長盾的縫隙間伸出去,隨著旗長的口號聲,不停的向前攢刺、撤回,將所以試圖靠近的流賊都戳成血葫蘆,圓盾手負責拾遺補漏,偶有閃過官軍攢刺的勇猛者沖到陣前,被他們用圓盾長刀輕易收割,火兵負責拖傷員。最后面的火銃兵,則是找尋目標,自主射擊。

  “就像是一堵墻,一座山,怎么也攻不破…”

  后來,劉芳亮回憶壕溝之戰,曾如此痛苦的形容精武營的軍陣。

  而實際上,對官軍精武營軍陣的嚴密,闖營精銳昨日在賈魯河就已經領教過一次了,所以今日他們主攻的方向不是精武營,也不是左營,而是右側的虎大威營,這是李自成和眾將商議之后,認定最好的攻擊策略。

  虎大威本部只有四千人,剩下的一萬余步兵都是從保定總督楊文岳麾下借調來的保定兵,若精銳程度,保定兵不如左營,更不如精武營,就以往交手的經驗看,闖營眾將自信可以將保定兵打趴在地。

  李自成的如意算盤是,先全力擊潰右側的虎大威營,然后向官軍的中軍席卷,劉體純再率五千騎兵直沖官軍中軍大陣,兩下夾擊,一舉擊敗官軍。至于左翼的左良玉,只要右翼的虎大威和中軍的京營敗了,闖營殺出了氣勢,以左良玉的精明,一定會自保而退。

  但想要擊破虎大威和京營并不是容易的事,因此李自成給領軍的各個大小掌盤下達的都是死命令。

  沒有撤退鑼聲,任何人也不許退。

  精武營和左營的陣前看起來廝殺慘烈,闖營步步進逼,但其實卻留有余地,因為他們的目標不是攻破精武營和左營的陣地,而是牽制兩營的兵馬,以為攻破虎大威營爭取時間。

  而攻擊虎大威營的闖營步兵在黨守素的帶領下,前赴后繼,不計死傷的向前猛攻。

  虎大威是沙場宿將,他很快就察覺到了闖營對自己的“另眼相待”。

  “娘求的,以為額老虎是好欺負的嗎?”

  虎大威是陜西榆林人,說話也是陜西調,不過卻跟和陜西流賊勢不兩立,他征戰多年,歷來就是不服輸的性子,從來沒怕過誰,見闖營專攻他,他心中的剽悍一下就被激發了出來,大聲命令“告訴楊進喜和劉之良,最算打剩最后一個人,也得給額頂住,不然額要他們兩人的腦袋!”

  楊進喜和劉之良是他手下的兩個參將,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此時統領步兵正和闖營死戰,而虎大威本人和其子虎子臣率領麾下的一千騎兵連同賀珍的三千營,立于大陣的右翼,防守流賊騎兵突襲太子有令,非有命令,騎兵不得擅動,因此不論是左翼的左良玉還是右翼的虎大威,在己方步兵遭到攻擊的情況下,不能出動騎兵,迂回背襲增援,只能觀戰指揮。

  “是!”

  傳令兵去傳令。

  能在虎大威麾下混,被他看上眼的,都是悍將,楊進喜和劉之良聽了虎大威的命令,二話不說,提刀都沖到了最前線。流賊蜂擁上攻,兩人連砍帶殺,大聲呼喊,拼盡全力抵擋。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朱慈烺臉色凝重“闖賊果然猛攻虎大威…”

  吳甡捻著胡須,胸有成竹“殿下勿憂,虎大威頂的住!”

  顯然,他對自己的老部下非常有信心。

  朱慈烺相信吳甡的判斷,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因為就在說話間,又有兩千人的流賊精銳加入了對虎大威營的攻擊。

  大軍左翼。

  著帥袍、全身甲胄的左良玉舉著千里鏡徐徐觀望。自從太子領軍出征,他這個“平賊將軍”就失去了過往的指揮權力,變成了普通的總兵,老實說,他還真有點不適應。雖然每次開戰之前,太子都會虛心的向他請教戰略戰術,征詢他對戰役的看法,給足了他面子,但聽候調遣和發號施令的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他心中微微有點失落。

  號角不絕,殺聲震天,流賊拼命攻擊,密集的人頭像是潮水一般,尸體層層疊疊,逐漸增多,但他左營陣型穩固,短時間絕不會有危險,倒是右翼的虎大威陷入了苦戰。

  “父帥,虎大威好像有點支持不住了…”左夢庚的聲音里透出一些幸災樂禍。因為戰場恩怨,他左營和虎大威一向不對盤。

  左良玉放下千里鏡,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虎大威如果支持不住了,敗退了,下一個倒霉的就是太子的中軍和他左良玉的左翼!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左夢庚低下頭,不敢再說了。

  左良玉在心里嘆口氣,對這個草包兒子,他實在是沒有什么期望。

  “大帥。”左手邊的馬士秀小聲道“闖賊猛攻虎大威,看來是想要從右翼突破啊。”

  左良玉點頭,目光緊盯著前方的戰局,緩緩道“闖賊意圖明顯,不過虎大威可不是軟柿子,太子更不是省油的燈。要想啃下虎大威,闖賊非付出尸山血海的代價不可。”

  “大帥是說…闖賊所為,在太子的意料中?太子用虎大威當誘餌?”馬士秀有所頓悟。

  左良玉不回答他,舉著千里鏡,繼續觀察戰局。

  最開始,左良玉對太子的排兵布陣也是有一些不同看法的。太子身份尊貴,智謀不淺,但并不代表能在排兵布陣上勝過他。后來他才知道,軍略制定、排兵布陣并非是出于太子,而是出于京營參謀司,并有吳甡和侯恂這兩位老督撫進行提點,這么一來,他心理稍微平衡一點。

  而隨著賈魯河戰役的勝利,他心思又發生了一點變化。

  賈魯河邊,在千鈞一發,大軍即將崩潰之時,太子毫無懼色,沖到擂鼓臺上親自擂鼓,殺聲震天,箭矢如雨之下,卻神色不變。

  這一份膽氣,豈是一個十五歲少年能有的?

  莫非真是天家威儀?

  昨夜,大軍和闖營在郭佛陀村混戰,暗夜之中,戰況不明,但太子卻始終談笑風生,無懼近在咫尺的流賊。

  現在,流賊洶洶而來,如狼似虎,太子卻依然不動如山,顯得成竹在胸。

  左良玉望著太子,常常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他不知道在太子玉面朱唇、稚氣未脫的面容下,究竟藏著多少縝密的心思?

  也因此,他對太子的戒懼越來越深了,甚至是有點惶恐了,桀驁的心思在不知不覺中就收斂了不少。

  烈馬有人降,大弓有人挽。

  當年在袁崇煥面前不敢桀驁,在盧象升面前不敢桀驁,面對洪承疇也是小心謹慎,偏偏對楊嗣昌和丁啟睿這兩位督師不屑一顧,一來是實力增長,不懼朝廷的責罰,二來此兩人沒有表現出令他左良玉信服的實力和手腕。

  而十五歲的太子讓他重拾了對朝廷的敬畏…又或者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在未來的皇帝面前,他不敢有絲毫的桀驁和疏漏。

  大軍右翼。

  在流賊不顧死傷,前赴后繼的攻擊下,保定兵的防線開始出現破口,殘肢血雨,慘嚎悲鳴之后,軍心漸漸動搖,虎大威急了“楊進喜劉之良這兩個廢物”翻身下馬,拎著鑌鐵長刀大步向步兵方陣走去,一邊走一邊扭頭對賀珍道“賀鎮。騎兵就交給你了。照顧好吾兒!”

  其子虎子臣吃了一驚,急忙追上去“父親…”

  “滾回去!”

  虎大威站住腳步,朝他怒目而視“把騎兵看好了,但有太子殿下的軍令,立刻全力出擊!”

  虎子臣咬著牙,但卻不敢抗命,眼眶微紅,抱拳躬身道“…是。”

  虎大威大步向前跑去,嘴里吼“楊進喜劉之良你們兩個軟蛋給老子頂住,老子來了”

  保定兵已經到了危急時刻,在流賊連續不停的猛攻之下,傷亡慘重,軍心動搖。但當虎大威如晴天霹靂一般的大吼傳來時,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回頭一看,只見虎大威甩去頭盔,脫去鎧甲,赤膊露出一身雄健的肌肉,濃密的虬髯胡須根根如刺,雙眼圓睜,揮舞著鑌鐵長刀,吼聲巨大“事危急,不拼死力戰,我們今天都得死!殺,是帶種的男人就跟老子一起殺!”

  就像是卷起一陣黑旋風,虎大威揮舞鑌鐵長刀沖入流賊陣中,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長刀揮起處,必有一個流賊慘叫倒地,甚至有的流賊閃躲不及,直接被他劈成兩半。

  血雨飛濺,幾個眨眼間,虎大威就全身浴血,不過沒有一滴是自己的,都是敵人的。

  因為虎大威沒穿甲胄,是赤膊而戰,流賊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到那赤膊大漢將鑌鐵長刀揮舞的像是風車,所有碰到的流賊都被絞成了血肉碎塊,凌厲之勢如同是殺神,不可抵擋,尤其是當虎大威全身是血之后,迎面而來的那些流賊們就更是恐懼了,心膽俱喪之下,紛紛退去。而保定兵卻是大受鼓舞,士氣大振,不但穩住了陣型,而且發動了決死反擊。

  慘叫血雨之中,無數流賊被砍翻在地,保定兵向前突擊,硬生生地將流賊逼退了五十步。

  中軍大纛之下。

  太子激動不已“虎大威,真乃勇將也”

  吳甡臉色發紅“有此勇將,何愁流賊不滅?”

  闖營中軍。

  李自成臉色鐵青。

  眾將也有點目瞪口呆。

  一刻鐘之前,闖營在右翼進展順利,氣勢如虹,殺的保定兵步步后退,勝利只在咫尺間,但想不到僅僅幾個眨眼,形勢就被逆轉,保定兵好像忽然被打了雞血,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戰斗力,將他闖營的百戰精銳給擊退了。

  要知道,現在猛攻保定兵的不是流民,不是弱兵,而是他闖營真正的精銳,大部分都是過去的邊軍老兵,在邊軍眼中,保定兵這種內陸兵跟廢物也差不了多少,但不想最后的結果竟然如此慘烈。

  李自成心頭黯然,忍不住抬頭看天。

  天要亡我了嗎?

  和昨日的陰沉天氣不同,今日是晴天,從清晨到現在激戰了將近兩個時辰,太陽早已經高升,氣溫逐漸升高,雖然已經是七月末,已然立秋了,但酷熱的天氣依然不改。在如此天氣之下作戰,你面對的不止是敵人,還有酷熱的天氣。

  李自成舔了一下干裂的嘴皮,獨眼徐徐掃過身邊的眾將。

  他看到,每個人都是臉色凝重。

  在闖營最精銳的步兵被虎大威的保定兵殺得后退了五十步之后,所有人都隱隱意識到,今日之戰,怕是很難取勝了。連最弱的保定兵都不能打敗,何談太子的精武營和左良玉的湖廣兵呢?

  而不勝就是亡。

  就是死。

  “再攻虎大威不過就是一只小貓”劉宗敏憤怒的嘶吼。

  “吹第二遍號角。升藍旗。”

  李自成冷靜的下了兩道命令。

  號角大家都懂,那是繼續猛攻,命令劉芳亮帶領剩余精銳上攻的意思,但升藍旗的意涵,眾將卻都不明白,不過卻沒有人敢問。

  “嗚嗚嗚”

  號角聲更急。

  帶著一萬精銳在闖營左翼列陣的劉芳亮聽到命令,立刻拔出長刀。高喊“殺啊”

  一面三角藍旗升了起來。

  天氣清朗,萬里無云,五里之內都能看到這面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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