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深深望著吳甡:“我的意思,兩淮鹽運使我們攔不住了,但兩個同知一個副使之中,一定要想方設法的安排一個清官,并且得是一個能頂住壓力、敢抗上,甚至不惜把命舍在那里的清官,就如海瑞一樣,如此,兩淮鹽政才不會糜爛透頂,鹽政改革也才有緩慢推動的可能!”
吳甡何等聰明?立刻意識到太子的這一項決定主要是針對即將上任的兩淮鹽運使丁魁楚。丁魁楚是貪官,一定會貪污舞弊,敗壞兩淮的鹽政,太子好像已經做了這樣的預判,并且為此在做準備。
只是,太子為何如此篤定丁魁楚是一個大貪官?難道他認識丁魁楚,或者有人密報?
吳甡心中驚疑,但也不敢多問。只輕嘆一聲:“當今之世,海瑞難找啊…”
“難找也要找!”
明末的亂局中,雖然有無數軟膝投降的漢奸,但鐵骨錚錚、兩袖清風的文官卻也有不少,朱慈烺在腦子里面思索究竟有誰能承擔這個任務,且官職恰好?同知是從四品,副使是從五品,所以只能從現在的五品六品官員中挑選了。
吳甡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臣倒是有另外不同的看法。”
“哦?”
“兩個同知、一個副使不能全由南京來決定,臣是贊同的。但臣以為,不宜再往兩淮派直官了,若論直,怕沒有人能直過史可法和左懋第,既然他們兩人在兩淮伸不開手腳,那么是不是可以換一個思路呢?”
“先生請細說。”
“左懋第只所以察察不順,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揚州官商鐵板一塊,水潑不進,如果能在揚州官場安插一兩個知曉事理的官員,暗中配合左懋第的調查,或許有事半功倍之效…”吳甡道。
朱慈烺眼睛一亮:“先生是說,派一個細作?”
吳甡點頭:“是,鹽政弊端短時難查,只有從長計議了。左懋第史可法在明為直,此人在暗為曲,明暗配合,直曲相柔,雙管齊下,查核鹽政弊端,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搶位子、摻沙子、釘釘子,暗中收集證據!”朱慈烺撫掌笑:“妙啊。先生不愧是先生,是一個好辦法。就這么定了。還有,先生上一次不是說以退為進嗎?在我看來,丁魁楚任了這個兩淮鹽運使,我們恐怕還得再退一步了,或者干脆徹徹底底地全退回來,給丁魁楚膽子,讓他貪墨,等證據到手,立刻犁庭掃穴,大破大立,將丁魁楚在內的兩淮鹽官和那些枉法的鹽商全部清除干凈,順道將南京的保護傘一個個都揪出來,如此方能徹底扭轉江南鹽政的糜爛,順利推行鹽政改革!”
見太子贊同,吳甡欣然道:“臣正是這么想的。”
頓一頓又道:“都轉運鹽使司的兩名同知是從四品,副使是從五品,從南京送來的人員名單看,兩名同知肯定是不能改了,不過副使未必不能改。副使官職雖然不大,但接觸的鹽務卻遠超兩位同知,但有貪墨事宜,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臣這就去聯系蔣德璟和鄭三俊,商議一個對策,周延儒用了丁魁楚,南京吏部定了兩個同知,這個五品副使的人選,一定要爭下來!”
“但用誰呢?”朱慈烺忽然想到了一個難點:“沒有合適的人選,怕也是一場空。”
這不是普通官員的任命,這個官員不但要完成本職工作,而且要暗中收集同僚和上司貪墨的證據,一個不慎露出馬腳就會成為眾人的仇敵,甚至有可能惹禍上身,所以不是一般人可以勝任的。某種意義上講,并不比再找尋一個海瑞容易。
吳甡道:“人選…臣這里倒有一個。”
“誰?”
“兵科給事中龔鼎孳。”
龔鼎孳?
朱慈烺微微一驚。
穿越以來,他已經見過不少明末清初的名人了,但大名鼎鼎的與吳偉業、錢謙益并稱為“江左三大家”龔鼎孳卻還沒有見過。
龔鼎孳,字孝升,安徽合肥人,崇禎七年中進士,受湖廣薊水知縣,崇禎十四年,也就是去年,二十五歲的龔鼎孳政績列湖廣之首,遷兵科給事中,詔入京。途經金陵時,龔鼎孳與名妓顧橫波相識,隨后就情根深種,如膠似漆明末才子風流,好像每一個人都要有一個青樓中的紅顏知己,不然就不能稱為文人大家,侯方域,吳偉業,龔鼎孳乃至錢謙益無不如此。
但若論癡狂愛戀的程度,卻沒有人能比過龔鼎孳。
文士風流,原左庶子吳偉業和卞玉京也曾一見情深,情濃化不開,但吳偉業始終對婚事推諉搪塞,不肯負責,卞玉京只好凄涼出家為道。柳如是與陳子龍被人們贊為琴劍知音,神仙佳侶,哪料轉身之后,陳子龍便另行納妾,柳如是最終選擇了白頭翁錢謙益為夫婿。李香君為候方域苦守閨房,血染桃花,換來的不過年復一年的守活寡…
相比于他們,龔鼎孳對顧橫波可謂是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崇禎十五年后半年開始,龔鼎孳以區區一七品言官,創造了“一月書凡十七上”的紀錄,兩彈首輔周延儒、陳演,耿直無畏。說周延儒“庸駑無材略”、陳演“既庸且刻”。都可謂是一針見血,令周陳二人惱怒不已。
但所有人都知道,龔鼎孳背后站的是當時的次輔吳甡,吳甡對龔鼎孳十分器重,而龔鼎孳也投桃報李,承擔了彈劾周延儒和陳演危險任務。龔鼎孳的彈劾,是當時內閣爭斗的一部分,爭來爭去,出頭的龔鼎孳就成了犧牲品,因為彈劾陳演,龔鼎孳觸怒了崇禎皇帝,被冠以“冒昧無當”之罪名下獄。
就在龔鼎孳入獄的期間,顧橫波匆匆趕到了京師,如果她是個薄情女子,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但她已經認定了這個男人,不離不棄,不斷往牢獄內寄送衣物,守候消息。
崇禎十七年二月,龔鼎孳終于獲釋,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顧橫波后,百感交集,泣不成聲。
而后,龔鼎孳沒有節操的表演開始了,李闖入京時,他投水自殺未遂,結果當了順朝的直指使。多爾袞入京時,他是跪迎者之一,授吏科給事中,遷太常寺少卿、刑部右侍郎、左都御史,可謂節節高升。
也就在這期間,龔鼎孳忽然性情大變,不但狂放不羈,反復無常,還經常有不合時俗的舉止,而受到當時人的譏笑。
這樣的人,被乾隆列為貳臣,甚至是叁臣都沒有疑義。“崇禎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