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劉宗周說到太子之罪,更是讓崇禎帝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懣。
怎么的,教訓了老子再教訓兒子?
同時,他對朱慈烺也有無比的惱怒。
每天在外面胡鬧,讓劉宗周抓到這么多的問題,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
“先生說我無禮無制誤軍,兒臣一一解釋。”朱慈烺臉色肅然。
“先說無禮。先生認為跟武人混跡在一起,盤腿而坐,說市井語言就是無禮,就是失去了太子的威儀。兒臣實在不能認同,禮,禮節也,兒臣對將士們以上馭下,將士們對兒臣以下敬上,禮節分明,位置有序,何來失禮?”
“當初太祖起兵之時,成祖征討北元之時,都曾和將士們休戚與共,同休同食,如今外有建虜內有流賊,社稷危急一點都不亞于太祖起兵和成祖征討北元之情境,兒臣學習太祖成祖的行事作風,鼓舞將士們的士氣,不過是恰到好處而已,因此,兒臣不認為是失禮。至于放浪形骸,夜不歸宿,兒臣自認沒有。”
聽到朱慈烺的辯解,劉宗周皺眉。
別的能駁,但太祖成祖不能駁。
朱慈烺學習朱元璋朱棣的風格,沒人敢反對他。
“再說失制。”
“兒臣是派人抄了徐衛良、涂興哲的家,但兒臣絕沒有羅織罪名,貪婪民財。當日兒臣查到的是徐衛良貪墨京營軍餉之罪,京營乃是皇家親兵,所用糧餉都是出自內庫,也就是說,徐衛良貪墨的并不是國庫,而是父皇你的內庫。兒臣身為太子,為父討賬,沒什么不妥的。”
這一處是狡辯。
“兒臣雖然查封了徐衛良的家產,但并未治他的罪,只是將他交給了刑部,刑部如何處置,兒臣從未干涉,絕無羅織罪名。至于涂興哲,他本就是內監,貪墨銀兩眾多,兒臣處置他,不需要經過刑部。因此沒有違制之說。”
“先生說西洋機巧,不足倚仗,兒臣不以為然,火藥本是我華夏發明,何以變成西洋機巧?再者,師夷長技以制夷才是上上之策,難道敵人用火槍殺了我,只因為火槍不是我方生產,我便不能用火槍向敵人復仇嗎?先生以為我無制,我卻以為,先生此言是荒謬!”
這一處是反擊。
聽到這里,劉宗周臉色大變。堂堂大儒,還沒有人敢說他荒謬呢。
“最后再說誤軍。”
“兒臣的練兵之法的確跟其他人不同,但請父皇相信,兒臣絕對不是在兒戲,不論戚少保的練兵之法,還是古人的軍陣之法,兒臣都熟讀胸中。古往今來,如臂使指、號令統一是強軍的根本,無此二者卻想要強軍,根本是緣木求魚,兒臣的隊列訓練正是為此而產生,請父皇給兒臣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后,京營如沒有軍紀森嚴,精銳健武,不用先生言,兒臣自請誤軍之罪!”
朱慈烺慷慨而言,說完,以頭觸地,再不多言。
暖閣里一片靜寂。
崇禎不說話,只皺眉看著朱慈烺。
他身后的王承恩微微松口氣,從崇禎的表情他已經知道,皇上心里的怒氣已經消去不少。任何一個父親,都希望自家兒子在面對詰難時,能有理有據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哪怕是無理占三分呢,崇禎也不例外護犢子是所有父親的天性。
劉宗周三大罪名聳人聽聞,如果朱慈烺回答不得體,崇禎想護也護不住他兒子重要,但國體更重要。
現在朱慈烺回答的有理有據,崇禎可以順勢下坡。
“先生,你怎么看?”崇禎看向劉宗周,依然皺著眉頭,臉色也依然難看。
劉宗周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太子殿下巧舌如簧,臣佩服。然仁義為本,治國先知心,太子殿下只知逞口舌之快,毫無知錯悔改之心,我皇明江山社稷…”
“夠了!”
聽到這里,崇禎霍然站起,瞪著劉宗周,臉色漲紅,劉宗周說了一大堆的廢話,動不動就江山社稷危矣,崇禎本就是一個暴躁脾氣,聽不得晦氣話,忍了這么久,終于忍不住要發怒了。
不過終究是忍住了。
劉宗周是天下大儒,這點面子他還是要給的 劉宗周跪伏不動,對崇禎可能的雷霆之怒,一點都不畏懼。
崇禎長長嘆口氣,放緩情緒,溫言道:“先生一路辛苦,回去休息吧。”
“臣…告退。”
劉宗周也知今日不可能再說出什么了,爬起來,嘆息著走了。
跪在地上的朱慈烺微微松口氣,心想,這一關,我過了還是沒有過?
劉宗周走后,崇禎疲憊的坐下來,望著案頭上的奏折,呆呆出神。
可朱慈烺還在地上跪著呢,感覺膝蓋都有點酸了,但沒有崇禎的允許,他不敢起來。
“陛下,陛下?”
王承恩輕聲。
崇禎像是被驚醒,抬頭看見跪在殿中的朱慈烺,一股怒氣壓不住的涌上心頭怒問:“王鐸吳偉業多長時間沒給你上課了?”
“一個月。”朱慈烺不敢不答。
“退下!朕不想看見你!!”崇禎暴怒。
“兒臣告退。”
朱慈烺站起來,溜之大吉。
崇禎怒氣難消,焦躁不安的在殿中回來的走。
除了王承恩,無人敢靠近大明皇帝。
出了乾清宮,站在斗拱飛檐之下,望著湛藍的天,耳朵里聽著飛檐下悅耳的風鈴之聲,朱慈烺心情很是郁悶,不是因為被崇禎罵了滾,而是因為從今天以后,他每天都要跟劉宗周打交道了。
只從剛才的對話就可以知道,劉宗周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在朝堂上一站,身為左都御史,言官之首,上天子下百官,都在他的督察范圍內,朱慈烺這個太子當然也不例外。朱慈烺現在做這么多事情,恐怕隨便的一個小瑕疵,都能讓他卷起萬丈風波。
朱慈烺以后再想要取巧,會變的很難。
怎么辦?
朱慈烺頭疼。
劉宗周也在頭疼。
從皇宮出來回到驛館。
劉宗周剛剛進京,府宅還沒有安排,暫時住在朝廷為他安排的驛館中。
此數驛館離皇宮很近,是很多進京赴任大官的第一住處。
驛館已經是冠蓋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