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知府一下就啞了,面紅耳赤之后,他忿忿道:“應都事此話何意?難道是要坐視不管嗎?”
都事,明官職,從七品。
“好了,不要吵了!”
史可法倏的站住腳步,目視高瑋,提高了聲調,但透著些嘶啞:“我是漕運總督,除了漕運也兼管地方事務,漕運出了事情,淮安出了亂子,朝廷要降罪,都是我的罪;百姓要罵娘,該罵我的娘。厘金稅是國策,必須辦,但如果只因為百姓聚集,就要我出兵鎮壓,那也是不能,兵以御外寇者也,豈能用來鎮壓百姓?”
高瑋無語了,只能拱手:“下官明白了,但接下來如何行事,還請制臺大人明示。”
史可法整理衣冠,慨然道:“本督再去勸說,如果不能勸退,本督寧死于百姓面前!”
“啊?”
高瑋和應廷吉都是吃驚:“制臺大人,不可啊!”
應廷吉更是扯住了史可法的袖子。
作為史可法的幕僚,應廷吉對史可法的性情頗為了解,史可法既然這么說了,如果勸說不成,還真有可能就死在亂民面前,總督大人死了,那淮安豈不是要亂成一鍋粥?不說其他,只說總督大人之下的這些官員,就一個也跑不了責任。
史可法義無反顧,甩開袖子正要走,就聽見腳步急促,一名青袍官員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制臺大人不好了,有一群亂民闖進漕運稅所,又打又砸,有一個稅官跑的慢,已經被他們打死了。”
史可法臉色立刻就變了。
淮安運河碼頭。
因為漕運商人抗議厘金稅,號召罷運,漕河之上不論是運送普通貨物的漕船,還是運送免征厘金稅的糧船,都停在了運河之上,大船小船,烏篷白帆,將運河堵塞,連帶著一些通過運河的客船都被堵在了河中,動彈不得。
一個老人在家人的攙扶下,匆匆上了岸。
運河上堵塞的船只讓他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而淮安城中的喧囂之聲更是讓他憂心。
淮安是漕運中樞,可千萬不能出亂子。
老人一臉憂慮。
老人叫李邦華,萬歷三十二年的進士,今年已經六十八歲,這一生走來,宦海起伏,崇禎元年就已經是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了,然最近的十年來卻一直賦閑在家,期間雖然出仕一次,但因為丁憂很快就回家,最近這兩年,他對重新出仕已經不抱希望,只想著含飴弄孫,得享天倫之樂。然內心中的赤膽忠心,卻又讓他時時關注朝局,關注天下的動蕩,當接到圣旨,被重新起用,赴京任職之后,他一天也沒有耽擱,簡單收拾一下行裝,急急就向京師趕路。
路上,他陸續聽到京師傳來的消息。
遼餉減半,開征厘金稅的告示讓他無比振奮,尤其是當知道四項國策是出自皇太子之手時,他就更加興奮了天佑我皇明,居然降下一個如此睿智高遠的皇太子,我皇明中興可待啊。
李邦華急急向京師趕路,不想走到淮安,卻被堵在了運河之上。
“快,去漕運總督府!”
李邦華大聲道 攙扶李邦華的兩個年輕人卻是猶豫,左邊一人是老人的侄子李嘉棟,跟隨老人一路進京,照顧老人,另一人是老人的書童許慎。兩人倒不是要違逆李邦華的意思,而是因為碼頭之上一片混亂,不見守衛的官兵,四角箭樓之上也不見有守衛者,只有船工船丁在碼頭上亂跑,隱隱聽見對面的稅所里有人在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因此兩人都很擔心。
“叔父,這兵荒馬亂的,還是回船上吧。”李嘉棟勸。
李邦華一瞪眼:“身為朝廷命官,豈能遇難而避?走!”邁步向前走。
李嘉棟和許慎無奈,只能跟上。
但淮安碼頭距離總督府可不近,一路經過的街道全都是亂糟糟地一片,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哄搶街邊的店鋪,有人在街邊互毆,也不知道所為何事?整個淮安城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座無秩序的混亂之城。
李邦華不住的嘆息,李嘉棟和許慎護衛著他的安全,李嘉棟還輕聲安慰他:叔父不用擔心,史可法是大才,一定能平息動亂。
堪堪拐過一條街道,就看見幾十個官軍迎面跑了過來,有拿著長槍的,還有提著火銃的,帶隊的是一名挎刀百戶,大吼:“讓開讓開,都他么讓開!”
但有閃躲不及的百姓,都被他一腳踹翻。
“叔父,不如…”
李嘉棟想讓這隊官軍護送叔父去總督府。
不等他說完,李邦華就搖頭:“不可,碼頭出了亂事,這隊官軍應該是去平亂的,我們不可耽擱他們!”
話音不落,就見那隊官軍忽然圍住了街邊的一處玉石商鋪,在鋪前列成方陣,將商鋪嚴密的保護了起來。士兵們手持長槍或者鳥銃,禁止搶劫之人靠近商鋪。
李邦華愕然。
“這是誰家的商鋪啊,居然要官軍單獨保護?”李嘉棟驚訝。
李邦華不說話,但眉頭卻越皺越深了。
“潘總鎮把自家商鋪保護起來了,看來淮安真要亂了,快跑吧…”
李邦華三人不識,但街上的百姓卻知道商鋪的主人,轟的一聲,原本還在街道上看熱鬧的百姓一下就跑掉了大半。
潘總鎮,應該就是漕運總兵官潘夢安。
淮安都亂成這樣了,漕運總兵官想的不是安撫百姓,抓捕街上的搶劫犯,卻是保護自家的商鋪,私心如此,也怪不得淮安如此混亂了。
李邦華微微嘆口氣:“史憲之,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史可法字憲之。
漕運總督衙門。
忽然惡劣的形勢,一下就打亂了史可法的計劃。
淮安知府高瑋原本就不同意史可法一味安撫的策略,碼頭的稅所被砸,稅官死亡,更是堅定了他的信念,他激動的說:“制臺大人,如今我們面對的已經不再是百姓,而是暴民了!請制臺大人早做決斷,萬萬不可再遷就了!”
應廷吉皺著眉,不再提出反對,只把目光投向史可法。
史可法又開始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