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著朱慈烺的面表演,李順非常緊張,五門表演的佛郎機炮,每一門的炮手他都親自叮囑。
一聲令下,演練開始。
朱慈烺發現,操縱火炮的炮手并不進行測算,所謂瞄準,全是憑感覺和目測在進行。
這可不行。
只憑經驗,而不是科學的測算,很難保證火炮的精準度。
沒有操作手冊,師傅帶徒弟都是口耳相傳,沒有教材也沒有標準,打的準不準,全看臨場發揮。
百年來,大明炮兵一直如此。
不止炮兵,華夏民族很多技藝的傳承,都是父子或者是師徒之間口耳相傳,沒有專門的書籍和經驗總結,更沒有科學的研究,一旦有什么意外,不管多優秀的技藝,立刻就會失傳。
西方卻很少有這樣的事情,一種技藝只要被研發出來,就會永續發展,一來西方所有的發明,都有理論支持,不像我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懵懵懂懂的,不是失傳就是走偏了。就如火藥,中國人千年人就發明了火藥,卻沒有人去探究火藥為什么會爆炸?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配比延續了千年,西方人卻在搞清火藥爆炸的原理后,發明了威力更大的黃火藥。
二來西方不怎么藏私,他們講究是“公司化”,我們卻是父傳子,子傳孫,家族機密絕不外傳,在保密第一的情況下,很多優秀的技藝很難得到大規模的推廣和發展。
火藥是如此,火炮瞄準也是如此,從最早的虎蹲炮到眼前的佛郎機炮,明軍瞄準一直以經驗為主。
直到紅夷大炮的出現才改變了這一局面,紅夷大炮的射程最遠高達兩千米,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不是目測和經驗所能掌控的,因此朝廷專門聘請葡萄牙人教授明軍火炮手瞄準之術,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使用科學測算而不是通過經驗來進行火炮瞄準。
神機營是最早接觸西洋瞄準法的大明部隊,對西洋瞄準法應該不會陌生,但眼前的這些炮手,依靠的卻依然是目測和經驗。
朱慈烺不做聲,默默看著。
上一次和湯若望見面時,他已經請湯若望幫著翻譯那本《炮兵使用手冊》了,等翻譯完成,就會交給李順,令他按照手冊內容操練炮兵,現在湯若望還沒有翻譯完成,只能按照李順自己的心得辦法訓練炮兵。
“放!”
五門火炮依次發射。
標的是兩百步之外的五堆干柴。
這種佛朗機炮最遠射程可以達到四百步,有效射程也就是可以精確瞄準的射程是兩百步。
“轟轟轟…”
一連五炮,一炮直接命中,兩炮誤差在五步之內,另外兩炮都超過了十步。
朱慈烺皺起眉頭,大明最精銳的神機營炮兵的瞄準技術就是這種水平嗎?
李順一頭冷汗,氣急敗壞瞪那些脫靶的炮兵。
除了命中的那一組,眾炮兵都是惶惶。
“李順,當年佛郎機人在神機營傳授火炮瞄準技術,你也是參加了,對不對?”朱慈烺問。
“是,臣當時是炮營千戶,連臣在內,炮營五十個炮手都參加了。”李順戰戰兢兢的回答。
“這些人,今安在?”朱慈烺冷冷問。
李順臉色尷尬:“回殿下,大凌河戰役時,兵備道張春抽調炮兵營增援,一番血戰,大部分人都戰死在大凌河了。”
“他們死了,但你還在,西洋瞄準之術,距離和拋物線的測算,你應該是會的,你為什么沒有傳給他們?難道是你藏私,或者是有其他的意圖?”朱慈烺厲聲而問。
李順嚇的噗通跪下:“回殿下,臣怎敢藏私?不是臣不傳,而是他們大部分人都不識字,不會計算,臣說半天,他們也不知道臣在說什么呀?”
朱慈烺明白了,也猛的驚醒了。
這個時代的士兵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識字的人極少,連神機營炮兵這種高技術含量的軍種,使用的也都是文盲。
不識字,沒有一定的數學知識,就不可能有精確瞄準的可能。
德國的毛奇元帥就有戰爭結果取決于小學老師的課堂之說。
要想練出一支精銳的炮兵,文盲問題必須解決。
“神機營現在識字的有多少人?”朱慈烺問。
“除了千戶和百戶外,識字的人不超過二十個,現在都在炮營里。”李順回答。
朱慈烺沉思道:“從明天起,我會派內監的小太監到你軍中教將士們識字,以后炮兵營的每一名炮兵都必須識字,另外,我還準備給神機營派一名炮兵教導官,明后天他就會到任,到時希望你們能精誠合作。”
誰是炮兵教導官?
朱慈烺心中已經有人選,那就是工部主事,現在鎮虜廠的負責人焦勖。焦勖寫了《西洋火器攻略》,又跟著湯若望鑄了這么多的火炮,對火炮的使用和保養非常了解,又是湯若望的學生,炮兵使用手冊翻譯完成之后交給他,再派他到神機營擔任炮兵教導官,和李順一文一武,一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臣明白了。”
李順知道自己過關了,心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剛才命中的那一組炮兵,每人賞三兩銀子!”朱慈烺說。
“是。”
田守信隨身就帶有銀子,聽了朱慈烺的命令,立刻就賞。
一組六名炮兵跪下謝恩,個個喜形于色。
“魏闖,給本宮裝發紙包彈,本宮要試槍。”在神機營巡視一圈,基本滿意之后,朱慈烺決定親試一下鳥銃的威力。其實他早就手癢了,只不過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機會。
從魏闖以下,所有將官都是臉色大變,田守信更是急道:“殿下,不可啊!”
“沒事。”朱慈烺知道他在擔心什么,笑:“我對神機營中的鳥銃還是很放心的,魏闖,你幫我挑銃,我大明皇太子如果連鳥銃都不敢打,還有什么資格統領京營?”
“殿下,你是我皇明的儲君,不可輕易犯險啊…”田守信噗通跪倒。
這就是皇太子的無奈,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有人看著、護著,幾乎沒什么自由。
朱慈烺無奈的繞開他,向魏闖伸手:“魏闖,你沒聽到本宮的軍令嗎?”
見朱慈烺態度堅決,魏闖只好將手中的鳥銃呈送過來:“就用臣的銃吧。臣的銃,絕對安全。”
原本朱慈烺想要留在神機營中練習一下槍法,順便和神機營的將士們共用午餐,增進一下感情,但魏闖剛幫他裝上子彈,正要舉槍瞄準呢,一名錦衣衛急急來稟報:“殿下,宋先生進京了!”
“太好了!”
朱慈烺豪氣頓生,舉槍瞄準八十步外的木靶,在一雙雙心驚膽戰的眼神中,叩響了手中的扳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