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圖騰之力加持的牛頭武士,渾身上下都散發出耀眼的青銅金屬光澤。
但披掛周身,形態兇猛的鎧甲,又像是擁有生物般的活性,以無比詭異的節奏,緩緩蠕動著,散發出比圖騰獸更殘暴十倍的氣息。
就連葉子心目中,永遠不可能被打倒,更不可能退縮的哥哥,面對圖騰武士,都從心臟開始顫抖起來。
哥哥用力拔刀,想要抽出骨刃,換個角度再進行攻擊。
骨刃卻被對方的肌肉和鎧甲死死咬住。
這副緩緩蠕動的圖騰戰甲,像是擁有奇特的生命和旺盛的食欲,竟然將哥哥手里的骨刃,一寸一寸地吞噬下去。
到最后,連刀柄都被它“吃”得一點不剩。
如果不是哥哥及時撒手的話,搞不好連兩條手臂,都會被圖騰戰甲吃掉的!
失去武器的哥哥,也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和勇氣。
在凡人和神魔的差距面前,哥哥徹底絕望。
恐懼猶如一根透明的鋼釘,從哥哥的天靈蓋釘進去,一路貫穿到了腳底,將他死死釘在牛頭武士面前,連一動都不能動。
牛頭武士緩緩舉起了右手,叉開四根比葉子的手臂還粗的手指。
“啪!”
他扇了下去。
不用任何招式,就是最簡單粗暴,好似大人教訓小孩般的一記耳光。
哥哥的臉上和胸口爆出大團血漿。
上百道剛剛結痂的傷口再度爆裂。
驚人的怪力將他體內最后一滴血液都擠了出來。
哥哥凌空轉了十幾圈。
重重砸落在葉子面前。
他的樣子,變得比從懸崖峭壁上摔下去的采摘者更加凄慘。
半邊頭顱和整副胸膛都深深凹陷下去。
白森森的骨頭茬子卻戳破了幾十處皮膚,從周身各處鉆了出來。
他的脖子十分詭異地向后彎折。
鋒利的斷骨割裂了氣管和血管,腦袋和腔子之間,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血肉仍舊黏連。
但既沒有氣息,也沒有鮮血從斷口處噴涌出來。
哥哥就以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盯著葉子。
充血碎裂的眼球里再沒有半點生氣。
再沒有平時里閃耀的電弧和星芒。
微微洞開,深不見底的咽喉里,哥哥的亡靈無比虛弱地對葉子說:
“跑,葉子,跑…”
被這樣的哥哥這樣凝視,葉子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非但喪失了揮刀和仇敵拼命的勇氣。
也喪失了撒腿就跑的勇氣。
剛才死死釘住哥哥,名為“恐懼”的巨大鋼釘,此刻也從葉子的天靈蓋釘進去,把他死死釘在冰冷的血泊里。
身穿圖騰戰甲的牛頭武士大步走來。
葉子閉眼等死。
但左等右等,預料之中的劇痛和黑暗卻沒有襲來。
反而感覺一具碩大、灼熱,如同剛剛鑄造出爐的鋼鐵雕像般的身軀,在自己面前降低了高度。
葉子睜開眼睛。
發現牛頭武士將鐫刻著祖靈圣紋的頭盔,還原成圖騰后,重新吸入體內,化作滿臉華麗的刺青。
他又露出那張一半猙獰,另一半更加猙獰的面孔。
但此刻,這張丑陋至極的面孔上,卻不見半點殘暴的惡意。
而是莊嚴肅穆,虔誠無比。
只見牛頭武士又收回了右臂上的圖騰戰甲。
左臂上的戰甲,卻蠕動著凝聚成了一柄牛角利刃。
左手利刃在右掌根部輕輕一滑。
略帶牛騷味的鮮血立刻流淌出來,被牛頭武士細細澆灌到了哥哥身上。‘
牛頭武士澆灌得非常認真。
剛剛殺死哥哥的這只魔掌,此刻卻從頭到腳,澆遍了哥哥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還幫哥哥涂抹均勻。
最后,牛頭武士又蘸著自己的鮮血,在哥哥稀爛如泥的額頭,勉強找了一塊還算干凈的地方,一筆一劃,繪制出了一個蹄子般的圖案。
雖然手指粗壯而笨拙。
但他卻繪制得專心而細致。
整個過程中,一直低著腦袋,既沒有看近在咫尺的葉子半眼,也沒掃視四周,仍在持續的屠戮。
仿佛對此刻的牛頭武士而言,天底下再沒有比繪制蹄子圖案,更重要的事情。
“這是…賜血儀式!”
葉子想起,他和哥哥曾經聽老糊涂說過,圖蘭人中的上位者,可以將自己蘊藏著祖靈神力的神圣鮮血,賜予英勇作戰,取悅了祖靈的下位者。
表示用上位者的勇氣和榮耀,幫下位者驅逐了血脈深處的卑劣和怯懦。
從此,下位者便擺脫了過去的身份和族群。
有資格以仆兵的身份,加入上位者的氏族,踏上更加危險,也更加榮耀的征途。
聽完老糊涂的講述之后,葉子和哥哥曾經不止一次爬到最高的曼陀羅樹上,用最寬大的樹葉包裹住自己,把腦袋枕在胳膊上,在輕風中晃晃悠悠,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上位者的榮耀血脈,擺脫卑賤的“鼠民”身份,成為高貴的氏族武士,甚至是得到祖靈祝福的圖騰武士。
沒想到,哥哥這么快就實現了他的夢想。
非但擺脫了最低賤的血脈。
還加入了圖蘭五大氏族之一,體型最龐大,力量最強橫的“血蹄氏族”。
可惜,是以尸體的身份。
葉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他知道,牛頭武士是不會殺他的。
老糊涂難得清醒的時候,曾經告訴過他,圖騰武士戰斗的目的是為了取悅祖靈。
所以,當他們進入“圖騰狂化”的狀態,一定會去挑戰足夠強大,至少是足夠勇敢的對手。
勝敗、生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膽魄,勇氣,血性,榮耀。
剛才牛頭武士之所以召喚出圖騰戰甲,并非因為他在無甲狀態下打不過哥哥。
就算不召喚圖騰戰甲,就算不躲不閃也不格擋,哥哥超水平發揮的一刀,仍舊砍不斷牛頭武士的骨頭。
只要對方認真起來,用兩根手指,就能擰斷哥哥的脖子。
但對方恐怕沒想到,在一座小小的鼠民山村里,還有人膽敢向他揮刀。
哥哥的勇氣打動了他,才用圖騰戰甲,給予哥哥應有的榮耀。
同樣道理,身穿圖騰戰甲的牛頭武士,是不會殺死葉子的。
殺死這樣一個失魂落魄,坐以待斃的少年,非但不能取悅祖靈,反而是在玷污神圣的圖騰之力。
現在的葉子,連死在牛頭武士手里的資格都沒有。
意識到這一點的少年,絲毫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
恰恰相反,他感覺媽媽和哥哥的亡靈,還有俘虜堆里的安嘉和其他人,都死死盯著他。
他們的目光猶如從亡靈的深淵里射出來的鎖鏈,將葉子的手腳死死捆住,拖入最濃烈的黑暗里。
“走啦,走啊,你們這些卑賤的老鼠,不想死無葬身之地,就從這里走過去!”
三天之后。
圖蘭河最湍急的支流“野牛河”上,靠近一座落差上百米,水勢洶涌的瀑布,一隊隊鼠民俘虜,正在列隊過河。
血蹄武士們揮舞著鑲嵌尖刺的牛尾長鞭,將畏葸不前的鼠民抽得皮開肉綻,一邊用最惡毒的咒罵,折磨著俘虜們的心靈,一邊卻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
鼠民俘虜們的雙手都背負在身后,被牛筋繩死死捆住。
牛筋遇水收縮,深深嵌入俘虜們的血肉,疼得他們冷汗直流,更沒辦法在又濕又滑的激流中保持平衡。
而且,俘虜不是獨自前進,而是十個一列,被筆直而富有彈性的曼陀羅樹枝固定住,像是一條凍僵的毛毛蟲。
村子被付之一炬的時候,幾乎所有俘虜,都受了輕重不一的傷。
三天不眠不休的長途跋涉,走的盡是最崎嶇的山路,血蹄老爺們又只給他們一丁點又餿又硬的陳年曼陀羅果干吃。
不少俘虜的傷口化膿,渾身滾燙,奄奄一息。
更多人饑腸轆轆,手腳酸軟,渾身無力。
理論上,瀑布上方的野牛河里,齊腰深的河床上,有一塊塊凸起的巨石,貫通兩岸,能充當踏腳石,讓他們踩著趟過去。
問題是,那是“齊”血蹄武士的“腰”。
絕大部分鼠民都比血蹄武士要矮好幾個頭甚至一半。
對血蹄武士而言,齊腰深的河水,往往能沒到鼠民的胸膛、脖子甚至頭頂。
再加上踏腳石被水流沖擊得又濕又滑。
瀑布上方的水流又特別湍急。
震耳欲聾的轟鳴,也像是鑲滿尖刺的戰錘,持續不斷轟擊著俘虜們的腦殼,令原本就頭腦昏沉的鼠民們,愈發感覺天旋地轉。
不少俘虜一踏入野牛河,就一個趔趄,栽倒在冰冷的河水里。
一串十名俘虜,只要有兩三個被沖進河水,其他人往往也站不住腳,被拖累著一起滑落瀑布,在慘叫聲中摔得粉身碎骨,消失得無影無蹤。
血蹄武士卻渾不在意,根本不可惜他們辛辛苦苦抓到的俘虜,就這樣葬身魚腹。
只是拼命揮舞牛尾鞭,催促剩下的俘虜渡河。
“野牛河的對岸,就是血蹄氏族的主城,黑角城!
“黑角城,是英雄之地,神圣之地,榮耀之地,絕不能被怯懦者的不潔之血玷污。
“你們這些卑賤的老鼠,想去黑角城,擺脫骯臟的血脈,參加榮耀之戰,只有一條路,就是從這里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