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森町,麥當勞店。
沈建南含笑注視著安惠美智子的背影,黑色小皮鞋、花格小迷裙、還有看不到內衣痕跡的白襯衫,襯托著整齊的頭發,很賞心悅目。
也許是感受到沈建南的目光,點餐的安惠美智子回頭看了一眼。
還很稚嫩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一雙烏黑透亮的眸子也蕩漾出點點笑意。
很天真純潔的笑。
猶如冬日中升起的陽光,照亮了積雪下最見不的光的黑暗。
也許,只有生活在霓虹中產以上家庭的女孩,才會有這么單純的笑吧。
沈建南眼里閃過一絲憐憫。
安惠家的狀況,很不好,安惠浩二的五金廠主要生產各種建筑工程用品,包括生產鋼釘、合頁、插銷、窗鉤、水嘴閥件、金屬絲編織窗紗等,說是工廠,也可以理解為小作坊。
不難想象,在霓虹地產業面臨的危機中,這種供貨小廠要面臨什么樣的危機。
也許,地產公司二級供貨商一個周轉不靈光,安惠浩二這樣的小老板就會因此而破產。
但顯然,安惠美智子對此一無所知。現在的她,依舊像小公主一樣,快樂、而又無慮,并且,對愛情充滿向往。
不久,安惠美智子端著餐盤走了過來,有炸雞,有薯條、還有兩個大漢堡。
“秋山君,請用餐。”
沈建南不答,他含笑靜靜看著對面的女孩。
要不要順手推一把把隨時可能破產的安惠家逼進絕地?
只要下一個訂單,再放棄,安惠家距離破產就邁出了一大步,到那時候,自己再適時提供幫助,就可以輕而易舉主宰安惠家的命運。
安惠美智子根本不知道她面前這個帥到掉渣的家伙是個地獄來的魔鬼,被一直看著,女生的本能讓她很是不好意思。
“秋山君。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美智子這么漂亮,一定很多男生喜歡吧。”
沈建南的答非所問讓安惠美智子羞紅了臉,她把玩著手指反問道。
“秋山君嘴巴這么甜,一定很多女生喜歡吧!”
沈建南樂了起來。
小女生這么反著問,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看著那雙不敢跟自己對視的眸子,沈建南搖了搖頭。“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很少會有女生能夠讓我動心了。”
沈建南說的是實話,以他的心境和閱歷,對于女人已經很難再動心,如果想要女人,也許累死都用不完。但這話停在安惠美智子耳朵里就不一樣了。
自古美女愛英雄。
涉世未深的安惠美智子根本就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多么險惡復雜,在她心里,那天在電梯里將她保護在背后的沈建南就是英雄。
愛情的種子早已種下,那張帥氣的臉深深印入了心間。
可是現在 失望,突如其來的失望讓安惠美智子臉色一白。
這是在拒絕自己的告白么?
“你是美智子不是一般的女生。”
愕然!
聽了沈建南的話,安惠美智子整個人都呆了。
這是接受自己的告白了么。
望著那張壞笑著的眼睛,意識到什么,安惠美智子雙手一伸捂住了發燙的臉,實在是太羞恥了,女生居然跟男生主動表白,太丟人了。
對面,沈建南捏起一根薯條咬了起來。
那雙被手遮擋起的眼睛,正在偷偷看著自己,可以看到一種自己曾經有過但再也無法找回的憧憬和天真。
第一眼看到安惠美智子,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天真爛漫的女生。那雙眸子中的天真、純潔,對于一個靈魂刻滿骯臟和墮落的人而言,那雙眸子就像是一盞充滿溫度的燈光,有著無法控制的誘惑,既想去徹底摧毀又想徹底占有。
往事已成過去,失去的再也不可找回。
如果可以,那就將這一絲憧憬和天真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吧。
古訓有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軍隊,失去軍心會嘩變;政治,失去民心會早飯。
但其實反過來說,也可以理解為,人心可用,人心可嘆。
否則,英雄又如何造時勢。
“逃命吧!房奴君!逃命吧!股市的接盤俠們!”
“逃命吧!別讓房子壓斷你的腰。”
“市場是零和交易游戲,這里,沒有人虧損就沒人能夠賺錢。當一方賺錢,必然意味著另外一方虧損。”
“南轅北轍,意思是在錯誤的路上走得越快,那就離目的地越遠。千錯萬錯,止損沒錯。在錯誤的道路上,只有及時糾正當下的錯誤才能夠避免更大的損失。”
軍隊戰敗的時候會潰逃,越是老兵油子,就越是跑的快。
明知必死,可以赴死是死士。
但即便是死士,在知道要殺自己的人是主上心里也會不甘。
明白了市場是一個零和游戲,明白了沒人虧損就沒人能夠賺錢,明白了止損的重要性,明白了南轅北轍,對于霓虹中小投資者而言除了一條路能走,再無其他選擇。
逃、逃離股市。
一個星期,有四百萬中小投資者選擇了銷戶清倉離開,占霓虹資本市場散戶總額的四分之一。
連續一周時間,東證指數從23561下跌到了整整20000點,在散戶們不計成本的賣出中,市場所有多頭都被牢牢套死在了山腰上。
十個交易日,累計七千點的跌幅,有的股票最大跌幅已經超過了百分之五十。
大阪,四目丁。
木村剛也拎著一瓶白酒渾渾噩噩往嘴里灌著。。
進入公司那一年,還是昭和五十年。當時第一次石油危機剛剛結束,社會正面臨著就業困難的處境。
但那個年代,盡管被說成就業困難,比起今天來看實在是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靠著名牌大學出身和優秀的素質,畢業后,木村剛也進入了霓虹數一數二的東洋崇光銀行,靠著年功序列的制度緩步上升。
失業兩個字,他從來沒想到離自己如此之近。
那時候,一旦成功進入公司,就基本意味著一生為這一家公司賣命,一生拿這一家公司的薪水和福利。從進入公司開始,每個人都相信自己就會這么一直干到退休。
木村剛也一直覺得自己可以一輩子這樣吃香喝辣下去,直到…兩天前。
東洋崇光銀行破產了。
這家在戰前就存在的銀行,有著一百年的歷史,可突然,它就破產了。
沒有任何征兆,甚至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直到倒閉關門那一刻,很多在銀行上班的人都難以置信。
但是,東洋崇光銀行確實倒閉了。
得知這個消息,木村剛也簡直就是兩眼一黑的狀態,他從來并沒有犯過什么工作上的過失,可現在卻要失業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他投出了二十多分簡歷,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就因為自己是中年而不入那些青壯年社員嗎?
茫然中的木村剛也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還有二十年累計兩億的房貸沒有還,如果失去了工作,他又如何負擔起如此沉重的房貸。
茫然中,不知方向,木村剛也拎著酒瓶下意識朝工作了多年的銀行走了過去。
直到看到已經關閉的銀行大門。一時間,渾渾噩噩中不知該去何處。
失去了工作,人生忽然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如果說有什么,只有負債兩億的房貸吧。
房奴,醉醺醺的木村剛也無意識笑了下,以前他還諷刺那些買不起房子的人,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到底什么是房奴。
兩億,一輩子都還不完的債務!
茫然中,木村剛也走進了銀行大廈的電梯間。自己最好的年華都奉獻給了這里,不留在這里還能去哪里呢。
交易所所大廈,第一資本會長辦公室。
7000點跌幅,第一資本在霓虹的頭寸規模盈利達到了六百五十億,換算成美元,高達五億美元,新加坡方面,在空頭上的盈利也達到了一點五億美元。
望著滿屏綠色和一連串數字,沈建南感覺自己血液在沸騰著,哪怕是以他的冷靜,也再沒辦法再繼續克制下去。
六億五千萬美元,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打開辦公室的留聲機,沈建南揮舞著雙手走到了玻璃幕墻前。
透過明亮的光線,可以看到外面的藍天白云,金黃色光線透過玻璃灑在身上,那種舒適的溫度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轉動著的留聲機響了起來,一聲慷慨激昂的樂章在喇叭中譜奏起來。
“哈利路亞!”
閉著眼的沈建南伸出了雙手,慷慨激昂的音樂喚醒了沉睡的音樂細胞,在那激昂的樂曲中,下意識揮舞起手中并不存在的指揮棒。
“哈利路亞!”
東洋崇光銀行大廈頂樓,木村剛也昂灌下一口烈酒,一陣狂風吹了過來,吹亂了他飄逸的頭發。
二十年職場浮沉,兢兢業業到最后卻成了一場空,撕裂的疼痛讓他怎么也無法醉過去。作為銀行從業者,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國家將要陷入怎樣的危機之中,可是深處波瀾之中,他只能任憑雨水澆灌吹打。
沒有希望了。
自己已經不再年輕,大學學歷放以前也許還算不錯,但現在又算的了什么。
兩億負債,這輩子都沒可能再還上了。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鄭正眼里,自家老板變得很奇怪。
身上披著一層金色光輝,就像是降臨在世間的謫仙,明明不信仰任何宗教,卻在閉上眼那一刻讓他感覺到一種神圣的味道。
神圣,而又不可侵犯。
似乎飽含憐憫,又似乎在為這個世界救贖。
那飽含感情的一聲哈利路亞,讓人能夠清晰感受到其中的激昂和宏大。
突然,鄭正的眼睛瞇了瞇,他發現,對面的天臺上站了一個人。
“老板!”
閉著眼的沈建南睜開了眼,在鄭正示意下,他看到對面樓頂站了一個人。
一種負罪感油然而生。
從今天開始,樓頂的天臺將會成為排隊最密集的地方。
為了贖罪,沈建南默默閉上眼睛吟唱著,也許,只有彌賽亞才能讓他感覺到一絲對世界的救贖。
為什,沒人知道!
忽然,沈建南意識到了一種從未意識到的東西,一種自豪感在負罪感中浮現。
當站在這個時代大勢下,他才發現,輝煌總是在困境中崛起。
這個時候的華夏,被全球所有國家都鄙夷,在任何國家,提到華夏人都有一種深深的藐視。
但又誰會知道,這一年,蘇聯這個讓東方無法喘息的怪物會倒下,這一年,號稱太陽之神的霓虹會崩潰,這一年,被全世界都瞧不起的華夏在破落中崛起。
要在最艱難的時候抓到每一個機會,在各種夾縫中找到那條最正確的路,何其艱難。
血液,在沸騰著。
親眼見證凋謝和輝煌,親眼見證一個最輝煌的衰敗和崛起。
夏季的風,帶著一絲燥熱氣息,但強風吹在身上,吹得木村剛也只感覺心里一片冰涼。
恍然間,他想到了曾經在高中時代學到的一句話。
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流連看著藍天,深深呼吸一口空氣,閉上眼,木村剛也身體前傾放下了一切。
巧合么?
沈建南不知道。
他從來不相信巧合。
開掛?
也許,流氓兔才是那個最大的掛逼吧!
自豪、愧疚,負罪,不一而足。
閉上眼,沈建南揮舞著手里不存在的指揮棒,沉醉在樂曲中,激昂的聲音回響著。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