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嶠拱了拱手，目光從師徒二人身上掃過。
“聽口音，賢師徒并非關中人士？”
徐君明淡然一笑。
“我們師徒三人云游到此，看長安繁華，龍盤虎踞，便打算再次盤桓一段時日。”
“原來如此。賢師徒高風亮節，慈悲為懷，想必是大派弟子？”殷嶠試探道。
“殷侍郎好似話里有話？”
“道長勿怪。殷某乃唐王麾下光祿大夫，禮部侍郎，肩負為國選材的重任，賢師徒修為高絕，若是愿意出仕的話，殷某愿意親自向唐王舉薦。”
“唐王陛下禮賢下士，重視人才，定然會重用賢師徒。”殷嶠語氣鄭重。
徐君明笑了笑。
“多謝殷侍郎看重，不過我師徒都是方外之人，受不得朝廷律條約束，所以為官之事還是算了吧。”
“道長先別著急拒絕。若是賢師徒不想為官，唐王之下還有方士府，都是類似道長這種一心清修，無意為官的正道之士。”
“若入方士府，一應修行所需的丹藥、靈材都由朝廷賜下，甚至道統傳人，也可由朝廷代為尋覓。”
“朝廷收集的修行之法，煉丹之方，也任由方士府取用。”
“除了上述這些，還有種種好處。”
說著，殷嶠從隨身法袋中拿出一本黃色的冊子。
“方士府中一切，我都已詳細寫在其中，賢師徒可自閱。”
徐君明一招手，冊子飛入掌中，簡單翻了翻后，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有道是：無功不受祿。方士府的好處這么多，想來代價也不小。”
“真人多心了。方士府只需輔助地方官府，懲處作亂的妖魔鬼怪就好，其余時間自行支配。”
“明白了。”
徐君明頷首后，“我師徒考慮幾日，再給殷侍郎回復。”
“殷嶠恭候賢師徒的佳音。”
目的達到，簡單聊了幾句后，殷嶠便告辭了。
送他離開后。
“師父，咱們真要加入這勞什子方士府？”孫石問道。
“當然不。給他個臺階下罷了。待會你讓陳凌把這冊子送回去，就說我們閑云野鶴慣了，受不得約束。”
孫石點了點頭。
這邊殷嶠離開后，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最中央皇城外的一座王府。
一個身材高大壯碩，身穿藏青色長袍，頭戴羽冠，長相英俊，氣質華貴而威嚴的青年，龍行虎步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參見二殿下。”
“開山來了，快坐。”
“多謝殿下。”
等青年男子坐下后，殷嶠才半坐在了椅子上。
“身體可好些了？”
“勞殿下牽掛，已經好了。”
“孤聽聞是一位孫姓修士，解了你身上的病痛？”
“正是。此修姓孫名石，是一位得道成仙的猴妖。與他同來的還有他的師父，以及一個名叫陳凌的弟子。如今就住在，臣在紫郢坊的院子里。”
微微點頭后。
“能解除你體內的蠱毒，必定是太乙境中的大能。”
殷嶠頷首后，“臣剛剛去爭取了一番，但看他們的樣子，只怕不會加入我朝方士府。”
李世民嘆了口氣。
“我李唐民少地寡，四面八方都是敵人，還難以吸引更多太乙境大能，投入我朝麾下。”
“殿下勿憂，李軌、薛舉有勇無謀之輩，定然不是我唐國之敵。將來等打敗了他們，全取關中、河西、河東、隴右，不愁大能之輩，不為我大唐所用。”
李世民點了點頭。
“你可記得是誰在你身上下了蠱毒？”
殷嶠搖了搖頭。
“修士手段詭變多樣，我雖為武將，但善于征戰，卻不擅長法術。不過，能夠瞞過臣的靈覺，給臣下毒之人，定然是太乙境的大能。”
他自己是中品武將，就算是元陽玄仙也能一戰。
能夠讓他無聲無息中招，只有太乙境的大能才有可能。
“可惜方士府的幾位供奉，都有要事在身，否則到是可以讓他們出手，把幕后黑手揪出來。”
頓了一下，李世民眼睛一亮。
“你說那對救了你的師徒，會不會出手幫忙？”
聯想剛才拜訪的經歷，沉吟片刻后。
“只見過一次，臣也拿不準。”
李世民考慮片刻。
“這樣，我準備幾樣禮物，明日你帶我去拜訪一二。”
“臣，遵命。”
夜色漸漸濃郁起來，偌大的長安城漸漸被黑暗籠罩。
因為四面八方都有威脅，所以一到了晚上便實施宵禁。
高大的鼓樓上，八十聲鼓響，各坊關閉坊門，除了更夫和巡邏的士兵，長安城漸漸安靜下來。
在皇城邊上，有一座巨大的府邸，占地之廣足有數百畝，內部殿宇森森，亭臺樓閣，泉池水榭，既有北方山水的粗獷，也不缺南方園林的婉約。
這里曾經是開皇年間的權臣楊素的府邸，后來楊玄感造反，楊家被株連后，這里就空了下來。
李淵打下長安后，把這里封給了他的四兒子，鎮北將軍，總領十五郡諸軍事，太原道行軍元帥，齊公‘李元吉’。
等明年，隋煬帝被宇文化及斬殺，徹底沒了顧忌的李淵登基稱帝后，李元吉就會被進封為‘齊王’。
在守衛森嚴的齊公府邸左跨院，有一個被黑暗籠罩的小院子。
一連串腳步聲，打亂了院子中的靜默。
在頂盔摜甲的兵將護衛下，一個身穿華貴的天青色長袍，頭戴金冠的青年闊步走來。
此人長相丑陋，干巴消瘦的臉上滿是麻子，塌鼻子，突嘴巴，雙目細長，唇上留著兩撇老鼠須。
眼神陰鷙，暗藏戾氣。
來到院子里，看了眼沉浸在黑暗中的房間，丑陋年輕人恭聲施禮。
“李元吉求見完顏先生。”
半響無聲，但素來桀驁的李元吉卻不敢直起身。
“進來吧。”
沙啞厚重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來。
同時，一道燈光也緊接著亮了起來。
“你們在此等候。”
“是。”
眾兵士凜然應聲后，李元吉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空曠的房間里，盤坐著一個穿著黑袍的高大身影。
在其膝蓋前面，放著一盞油燈。
淡黃色的燈光，照亮了周身三丈。
翻身關上房門后，李元吉來到黑袍人身前三尺后，拜倒在地。
“元吉拜見恩師。”
黑袍人緩緩抬起頭，一張獅鼻闊口，五官粗獷的大臉，露了出來。
深邃的眼神中閃爍藍光，詭異而又神秘。
“起來吧。”
“多謝恩師。”
李元吉起身坐到一邊。
“這次把你找來，便是為了告訴你，為師下在殷開山身上的金蝎蠱毒被人解了。”
“不可能。”李元吉脫口而出。
“你懷疑為師的判斷？”
聲音冷冽。
“弟子不敢。只是方士府中有能力解除金蝎蠱毒的陳宏，已經被我調去了晉陽，除了他誰還能解開恩師的蠱毒？”李元吉連忙道。
“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我不方便出面，你明日替我調查一下，到底是誰解開了殷開山身上的金蠶蠱毒。”
“是。”
“可有‘楊公寶庫’的線索？”
“弟子前幾日在仁壽宮翻閱前隋典籍，發現楊素喜佛，曾經在長安東南昭國坊捐建無漏寺。”
“歷時八年才建成，隋文帝楊堅還曾親往祭拜。奇怪的是，就在仁壽元年，無漏寺毀于一場大火，僧眾死于非命，居然無一逃脫。”
“所以弟子覺得這無漏寺有很大的可疑之處。”
黑袍人沉吟片刻。
“這無漏寺現在如何了？”
“自從被大火燒毀后，周圍居民屢屢在夜間聽到念經的聲音，大家盛傳是當年被燒死僧眾的鬼魂作祟。所以到現在那里一直荒著。”
黑袍人點了點頭。
“做的不錯。”
“多謝師父夸獎。”
偷眼看了看師父神色，小心問道。
“師父，楊素雖然是隋朝權臣，但一身修為比您差遠了，就算留下什么寶物，還值得您苦苦尋找？”
話音剛落，李元吉便感覺到一股鋒利至極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
那凜凜的威壓，讓他心中一顫，剎那間如墜冰窖。
“不該你問的事不要多問。”
語氣冰冷之極。
“是，是，弟子以后絕不多嘴。”
凝固不化的目光，凝聚半響后，才緩緩消散。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投靠你大哥李建成，搬倒李世民后，再除掉李建成登上皇位。其它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弟子遵命。”
“回去吧。”
“是。”
連忙起身，恭敬行禮后，慢慢退出房間。
直到離開了這間院子，李元吉才深深的出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打濕了。
凝望著再次陷入黑暗的院落，心底的懼怕漸漸消失，眼底戾氣逐漸濃重起來。
他年幼時因長相丑陋，被生母竇氏拋棄，幸虧侍女陳善意保護，才得以存活。
即便如此，他在李淵諸子中仍然是最被嫌棄的那個。
所以他苦練武藝，就想著有一天能出人頭地，能讓父親看到自己。可惜因為資質不佳，始終比不上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霸。
直到有一天，那個隱藏在黑暗中，氣息強悍之極的男人找上來，把他收入門下，傳他功法和丹藥后，他的修為才扶搖直上。
如今除了被全真道收入門下，天賦異稟的三哥李元霸，李氏諸子，甚至現在李唐麾下諸將中，無人是他的對手。
即便如此，在面對他這位老師時，仍然會從心底衍生出濃濃的恐懼。
他討厭這種感覺，但卻不得不承受。
比起才華橫溢，備受父親重視的大哥李建成；以及軍略出眾，戰功赫赫的二哥李世民。
他若想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必須要靠師父的幫助。
“一切等我登上皇位再說。”
轉過頭，帶著兵將消失在齊國公府的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