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明星稀。
老孫裹著一層破舊的棉被,借著明亮的月光,制作明天要賣的貨物。
小刀劃過木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這時一旁傳來夢囈聲,老孫轉過頭看,文兒裹成了一團,腦袋埋進了棉被,反而露出了一雙小腳。
輕輕放下小刀和木塊,老孫整理了一下棉被,又看向了另一側的熟睡的婦人,笑了一笑。
他準備這段時間過了,還是出去跑商,僅靠制作的小玩意賣錢,供不起文兒讀書習文,瞎道人也說了,度過劫難后他能活到古稀,這次出去跑商肯定沒問題。
刀刃在木頭上比劃,漸漸勾勒出圖案。
“咚—咚咚咚!”
“平安無事嘍!”
四更天的鑼聲響起,老孫抬頭看了看月亮。
“已經這么晚了嗎?唉,這幾天不知怎的,越來越沒精氣神了,以往一個時辰就能做好的準備,四更天了都還沒做好。”
收回視線,眼角似乎掠過了什么,仔細一瞧,竟是兩道人影躍過了院墻,正在朝屋子走來,他驀地站起身來,緊握住小刀,似乎覺得不保險,又拿起了挑擔。
“婆娘,起來了,家里來賊了。”他拍了拍熟睡婦人,視線回到院子里,忽的心驚,那兩個人影不見了。
連忙四處查看,然后發現,兩道人影就在房間內正看著他。
“買貨的公子、小姐?”老孫愣住,覺得疑惑,這兩位不像是缺錢的主,他們身上隨便一件衣物,就能值他的全部家當。
難道是某種癖好?
正在他疑惑時,那位英俊的公子開口了。
“你看看你拍的是什么?”
老孫下意識地回過頭,更愣了,我婆娘呢?那么大一個人剛才還在這兒睡覺,怎么一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你再仔細看看。”孟河又道。
老孫不由地感到心慌,好像有什么東西他一直忘記了,然后看到了一張沾滿了灰塵的被子,床頭的一角布滿了蛛網。
這…假的吧,他的家不是這樣的啊!
他的家…他隱隱想起了什么。
他似乎不是掉進坑里面,而是被人丟進坑里面的。
他…死啦!
他沒能逃過劫難。
他蹲下身子,蜷縮成一團,低聲啜泣,他死了,孩子可怎么辦啊?婆娘一個人能把孩子拉扯大嗎?改嫁的話,對方會不會接待孩子?
這瞬間,他想了許多。
不對!
他忽然站起來,面容嚴峻。
他才死多久,家里面怎么就臟成這樣,婆娘為什么會消失?孩子呢?
老孫看向了孩子,這一看,淚珠不住地往下流。
怎么會這樣?
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老孫我犯了多大的錯誤,讓你如此捉弄我啊!
“我婆娘呢?她沒事吧!”老孫抓住孟河的衣角,眼中帶著僅剩下的期待。
他已然明白,他看到婆娘只是幻影,床上只有孩子的尸體,說不定婆娘是回娘家籌安葬錢了?
孟河輕輕地搖了搖頭。
僅剩下的期待化成泡影,老孫踉蹌走了兩步,撞在桌案上,一屁股蹲坐下,嚎啕大哭。
痛哭中,這些天來的虛幻泡影漸漸消散,顯露出真實的模樣,那些街坊的話、門口的景象,統統映入他記憶里。
孩子的事故,婆娘的投河,他都明了。
“文兒啊,爹爹不該買那砒霜來藥耗子啊!都是爹爹的錯!”
哭著哭著,他想到一件事,問道:“公子,是我把文兒的尸體給挖出來帶回家的嗎?”
孟河又搖了搖頭:“是他自己走回來的。”
文兒自己走回來的?
老孫難以置信地看著床上的孫文,他的手放在了孫文的口鼻上,這才發現,孫文的尸體正在呼吸。
“文兒還活著?”他驚喜道。
“不,他只是和你一樣,以為自己還活著而已。”
撲通!
老孫跪在了地上,雙手按在地面:“我知道我和文兒都是已死之人,不該活著,但我懇求公子、小姐,能不能放過我和文兒,我們都是良善之人,絕不會做壞事,如有違背,愿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翻身。”
他把孟河和張楚楚當作專門處理他們的人了。
張楚楚感到不忍,艱難開口:“不是我們要處理你們,而是你的時限快到了,人死不能復生,你每天都行動是以魂魄為代價,如果我們不出現,你今晚就將魂飛魄散。”
孟河道:“你應該對自己的虛弱深有體會,而且,現在已經晚了,你已經知道自己是死人,你馬上就要轉世了。”
老孫聞言,又道:“那文兒呢,他是尸體,不是我這般魂魄。”
孟河擺擺手:“其實一樣,你是魂飛魄散,他將是理智近無,變成僵尸,等到再次誕生靈智時,已經不是孫文,而是新的生命。”
這時,老孫發現自己的手掌開始變得透明,苦笑一下,不再說話,站起身來到床邊,手掌搭在棉被上,靜靜地看著孫文的面龐。
“爹爹!”孫文夢囈道。
“爹爹在。”老孫微笑著回答,身體只剩下淡淡的輪廓。
“文兒,我們下輩子還做父子。”
老孫消散在空中。
孟河目送老孫離去,旋即低頭看向孫文:“有什么想說的嗎?”
孫文早就醒了,但他假裝沒醒,剛才那聲夢囈就是他故意發出來的。
孟河無心評判他故意裝睡不與老孫訣別的行為。
孫文睜開了眼睛,露出了渾濁的眼珠,他搖搖頭:沒說話。
張楚楚想了想,說道:“你還能保持兩天半的理智,有沒有什么想做的?”
孫文點點頭,掀開棉被,將棉被疊放整齊,又清理掉桌案上的樹枝泥土,彎腰在桌案的下方抽出一個木盒,取出里面的撥浪鼓和狐貍面具。
他戴上了狐貍面具,手搖晃著撥浪鼓,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清脆。
就這樣,他一步一晃地離開房間,離開小院,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孟河和張楚楚跟在他的身后。
這一夜,酒原縣很多人都聽到了撥浪鼓的聲音,以至于清晨起來后,酒原縣多出了一個恐怖的傳聞,甚至引來天師府的注意。
最終,孫文來到了縣城外的一處山坡上,這里他的墳墓,沒有銀兩,街坊鄰居只是挖了個坑,并沒有棺材。
孫文躺了進去,懷中抱著撥浪鼓,嘴角上揚。
“哥哥,姐姐,麻煩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