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兼良不會梵語,如果說貓兒說他前世是中國的某位國王,那么他還能問出一些問題,然而貓兒說他自己前世是天竺國的,這就讓一條兼良抓瞎了。
此時幕府仍然繼續著和明朝的朝貢貿易,僧人們還能時不時去明國留學,對于其歷朝歷代的變化都是清楚的,不過一旦換到天竺這就讓人抓瞎了。
說出來的話讓人不反對的根本不在于當事人是否說了真話,而在于他說的話無法證明說謊。
前世還是天竺國大王,聽起來似乎像是平安時代大納言源隆國《今昔物語》改變的。
后土御門天皇始終還不如一條兼良老謀深算,他聽見貓兒說的話,直接將以前的信息全部略過,抓住了唯一的重點,那就是這貓兒據說是圣觀音菩薩的貓、
這是重點,要考的。
不管這貓兒以前是什么,現在他說他是圣觀音家里養的貓,那就是圣觀音的使者。
“大有本事的貓啊,不知道圣觀音菩薩,有什么話想要讓你傳達的嗎?”
一條兼良首先開口問道,尊稱這只貓兒大師,感覺不合適,叫他菩薩,你這貓兒還沒給錢啊,哪能先叫上了,說是貓兒,感覺又不是太合適。
因此一條兼良對其加上了敬語,我不在乎你這貓前世是不是天竺國大王,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圣觀音的貓,我只在乎你能不能給錢,只要你給錢,那么我這個前關白和天皇就可以在你的頭上蓋章,老一個官方認證你是菩薩。
只要你愿意給錢,真金白銀拿出來,那么我堂堂位居人臣的錢關白,不僅愿意給婦人當家庭教師講解《源氏物語》,就算是陪著只狗聊天,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夢溪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張桌布,兩只小爪子撲在上面,在上面滾了滾,很快一張平平無奇,樣貌樸素的桌布就擺在榻榻米之上了。
“這是我從圣觀音菩薩給我吃飯的神奇桌布,只要想要就可以變出食物。”
沈夢溪直接用爪子指著神奇桌布,拍了拍手說道,“神奇小桌布,神奇小桌布,我是貓兒,快給我變出各種食物。”
一條兼良其實并不相信這只貓兒就是圣觀音菩薩有什么關系,他或許是一個妖怪,或者是覺悟了前世的高僧,可絕對不可能是圣觀音菩薩的貓。
他聽見小貓兒說著話,突然間嘴角抽搐了一下,鋪在榻榻米上面的桌布上,居然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食物。
年糕、面包、燒餅、漢堡包、紅酒、蛋糕、可樂、雪碧、薯片、銅鑼燒、烏冬面、稻荷壽司…
各種各樣的美食琳瑯滿目地展現在一條兼良和后土御門天皇身上,兩人紛紛食指大動,想要品嘗這些見過或者從來就沒有見到過的美食。
“請用,請用。”沈夢溪招待對方說道,一條兼良和后土御門天皇正遲疑著,一休和尚就拿著紅酒,大口大口暢飲,同時還不忘拿起一個漢堡包。
一條兼良和后土御門天皇互相對視一眼,然后紛紛拿起了其中的食物,大快朵頤起來。
想起大納言萬里小路時房雖然身居要職,但是自家的莊園被武士們搶走,瞬間就成為貧窮的公卿,應仁之亂前即便是是吃肉也只吃沙丁魚的公卿們,也開始偷偷摸摸食用豬肉和鹿肉這些食物了。
不是幻術,這是真的食物。
“可以打包帶走哦,你能夠帶多少走,就可以帶多少走。”沈夢溪平靜地說道。
在這個戰國時代,最具有流通價值的不是錢,而是大米,在江戶時代開始前,大米是作為一般等價物錢來使用的。
沈夢溪從神奇桌布上摸出一把把大米,放在中世這就是絕對的硬通貨,如果拿來收買庶民的話,絕對能夠得到大量的信仰,可是如果不成為官方認可的神佛的話,那么這信仰對于他來說毫無意義。
“圣觀音的貓啊,你是想要神號,還是佛號?”
后土御門天皇連吃帶拿問道,不管貓兒是不是圣觀音家的,絕對和神佛有關系。
想想看,一張桌布居然能夠變出這種食物,若是能夠一直變下去,別說是養活整個朝廷,就算是讓朝廷養活足以倒幕的大軍也不成問題。
日本神明的神號是有相應的命令規則,如果出現在《古事記》、《日本書紀》以及各國風土記的神明,其神明的尊稱是某某命,某某神。
如果是天津神一系列會有月讀命、天兒屋命的稱呼,如果是國津神的則是大國主神,建御名方神的單獨神號,當然這種情況并不絕對。
到了現在,神明被朝廷官方祭祀必然會建立神社,要么取明神好,要么取權現號。
例如京都伏見稻荷大社供奉的神明是宇迦宇迦之御魂大神,世人對于其的稱呼就是稻荷明神,奈良春日大社供奉的是天兒屋命,則世人對其的稱呼是春日明神。
根據神佛習合的理論,神就是佛,佛就是神,佛教的佛祖、菩薩為了普度日本眾生,化為神明的形象來現身,因此這類神的神號被稱為權現。
明神意味著不以假象現身,直接就是真身,因此屬于神道教原有的神明,權現意味著臨時顯現的化身,表面上是神,實際上是佛。
因此選神號,就意味著站隊,你是神道教的神明,還是佛教的神明。
后世豐臣秀吉在明神和權現的神號中選擇了“豐國大明神”的神號,德川家康則是選擇神號“東照大權現”。
“當然是權現號。”沈夢溪做戲自然要做全套,明明自己已經說了自己是圣觀音菩薩的貓,一條兼良還問自己想要大明神還是大權現的神號,明顯是套自己的話。
一條兼良見著貓兒直接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心中倒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如果他真是圣觀音家中的貓,那么選擇大明神的神號,豈不是背叛嗎?
領導是菩薩就算成為神明也是大權現,而你不跟領導保持一致,這不是叛徒是什么。
昔日平安時代,鐮倉幕府的首位大將軍源賴朝見著自己的弟弟不經過自己的允許,就拿了朝廷的官位,直接逼得源賴朝直接追殺自己的弟弟,直接砍死了。
以己度人,一條兼良還是可以理解的。
“一條天皇在位時期,曾經給自己的貓兒封為從五位,你的神階也是從五位吧。”
一條兼良慢悠悠地說道,神道教的神明是有神階這個概念的,對應的就是朝廷上的公卿大臣們。
天皇是人間的天照大神,因此天照大神就是天上的天帝。天上的諸神作為臣子,自然也就擁有神階。
沒有神階的神明要么就是天照大神在內的三貴子,或者是天照大神在內的父母,高天原以前的主宰造化三神,要么就是野神,不受官方認可的淫祀邪神。
稻荷大明神的神位是正一位,八幡大菩薩正一位,神道教的神明幾乎都有神階。
因此貓兒神看在圣觀音菩薩的面子,給你封一個從五位的官階應該不過分吧。
沈夢溪眼珠子轉個不停,相傳平安時代一條天皇在位時,他養著一只小母貓,母貓生產之后,不僅呼喚左右大臣、太后,皇后、女御等為貓兒慶生,還給小貓授予“命婦夫人”的稱號,成為第一只記載于史冊上的有名字的貓。
“命婦”是指當時宮中“從五位”以上的女子,“從五位”以上的人就算作殿上人,可以出入清涼殿,與天皇同座。
殿上人是一種仙籍,既然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是神,那么作為他的大臣同樣也位仙籍,死后一起跟隨天皇去高天原當神仙。
因此沈夢溪能夠以貓兒的身份被封為從五位,這應該已經算是有史以來最有權勢的第二只貓了。
呸,一條兼良實在是太埋汰人,不,埋汰貓,我圣觀音的寵物貓,怎么能夠跟人類天皇養的貓一概而論。
“不滿意官階,是不是。”一條兼良問道。
“當然。”沈夢溪點點頭。
“得加錢,各地的大名來拜見天皇,求取一個官位,哪個不需要花錢,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花錢,就可以輕易辦到的事。”
沈夢溪頓時明白了,感情一條兼良這位前關白,真的將自己當做了冤大頭,要好好宰上一刀。
“你能給多大的官位。”沈夢溪向著一條兼良問道,后土御門天皇已經徹底成為擺設了。
他終于明白天皇根本不管用,從一開始就什么用都管不了,完全是一條兼良在拿主意。
一條兼良簡直就是死要錢,自己都說了自己是圣觀音菩薩的貓,他居然還敢代表著天皇和朝廷收錢,都不帶打折的。
沈夢溪從神奇桌布里不斷變出大米,也幸好他有金幣賦予的法力才能夠源源不斷地變出大米,不然換成一般人來使用的話,這神奇小桌布也就僅僅只能供應三餐。
“停停停,不要這么多糧食,能不能換成酒和白糖。”一條兼良看著越來越多大的大米從桌布上涌了出來,幾乎快要淹沒他的身子了。
雖然大米在戰國時代作為唯一的標準硬通貨,但是大米不是最值錢的,白糖和酒才是最值錢的。
現代的白糖幾塊錢一斤,因此如果說糖是非常值錢的東西,所有人估計都不以為然,實際上古代的白糖一直是頂級的奢侈品,一直都被當作藥品來使用。
神奇桌布產出的潔白如雪的白砂糖,別說是天皇吃不起,足利家的將軍也很難嘗嘗味道。
正因為后土御門天皇和一條兼良吃了沈夢溪的不少奶油面包,糖果,所以都沒有提多少錢,就直接許諾了神位的冊封。
只有到了后世,江戶時代八代將軍德川吉宗從琉球移植過來甘蔗,學到了制糖的方法,可是這也是黑砂糖。
至于酒,在沒有發明雜交水稻,勾兌白酒沒有發明前,甘蔗渣、地瓜等沒有發明釀酒方式前,用大量的糧食來釀酒是一件非常奢侈的行為,在糧食不夠吃的古代,甚至是一種動搖國本的行為,因此中原王朝歷朝歷代都禁酒,日本當然也是一樣。
“白糖、鹽、酒給我們一石,我就給從三位。”一條兼良說道,看見茶室里的白糖、鹽和酒,心中就無限歡喜,至于糧食壓根就沒提。
“神號呢?”沈夢溪問道。
“貓兒大權現,黑貓大權現,金貓大權現。”一條兼良緩緩提出一個又一個神號。
沈夢溪額頭上冒出汗,這什么破名字,當即開口說道,“你還不如叫我黑夜大權現。”
“好,就是黑夜大權現。”一休和尚突然間說道。
“一休師傅,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沈夢溪問著一休,眼神中帶著懷疑。
“黑夜之中有光明,正如你黑貓身上有金光,黑夜往往孕育著光明啊。”一休解釋道。
“可是聽起來似乎不是那么正大光明,一看就像是反派角色。”沈夢溪有些猶豫。
“可是這不是給世人一種安全感嗎?”一休笑道。
安全感?
沈夢溪突然間想起了老虎,那個宣稱要以暴制暴,以力度人,以錢壓人的老虎師傅,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老虎的那番話,在這個動蕩不安,世人朝不保夕的時代,似乎是非常有安全感。
“很好,那我從今以后就是黑夜大權現了。”沈夢溪點頭應道,冥冥之中感覺一股奇異的力量傳到他身上。
難道說是因為自己被這個世界認可了,沈夢溪看著微笑的一條兼良,他招呼跟隨的武士直接將糖和酒以及鹽直接打包帶走。
一位嶄新的神明在這個世界誕生了。
“對了,你作為神明是不是需要建立一座神社,我家在京都鄉下有一個村子,可以給你地盤建神社,你肯定還缺人手給你的神社當神官,我有幾個孫子給你當神官,你還需要巫女吧,我有幾個孫女,就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一條兼良搬著一袋糖,突然間想到什么在,中途轉了回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平安時代貴族們基本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鐮倉時代雖然日子清苦一些,但是能夠發動大軍倒幕,其實過得也不算太差,室町時代依靠著足利幕府,過得也算是衣食無憂。
應仁之亂則是徹底將朝廷和公卿們的顏面打爛了,房屋和財富被一把火燒了,地方上的莊園更是被下面的武士霸占。
想要靠俸祿,這是在做夢,朝廷又沒有什么權利,唯一能干換錢的也就是天皇改元,賣官鬻爵,賜予僧人們紫衣,給神社神官官位,朝廷的收入也就這丁點。
改元不可能一年到頭改個十幾遍吧,對于地方大名而言,朝廷賣官鬻爵這些名義上的官位又不如幕府的官位值錢,現在京都的寺廟都在重建,哪有僧人們這么有錢,神社也是同理。
公卿們只能批改字畫賺錢,賣家譜,賣字畫,甚至賣女兒,只能能夠活下去,沒什么不敢干的,朝廷正三位的公卿貴族為了活命偷盜都干過,還有什么不能干的。
現任的皇太子,后來的后柏良天皇更是書法高手,就靠自己賣字畫養活自己。
后土御門天皇駕崩后朝廷只能拿出一百貫錢,下葬都辦不到,后柏良天皇二十多年都沒有舉行登基儀式。
后土御門天皇一生說要宣布退位五次,都被一條兼良擋了,原因就是你在天皇位置上,還能吃飽飯,不當天皇后,誰都不當你一回事,說不定就餓死了。
“一條殿,不要和朕搶,朕還有一個內親王(公主),貓神啊,你若是不嫌棄,就收下朕這個公主當巫女,我作為天皇總不能讓自己的女兒餓死吧。”
后土御門天皇也跑了回來,鄭重地請求道,“朕可以給你神社,大社的待遇。”
這是天皇?這是關白(宰相)?
這實在是太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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