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自幻境中摔出,落在瞻月與瑤月的院子里。這院子里的薄霧盡數散了去,哪里還有瑤月與瞻月二人的身影。
白珞怒意正盛,一揮手便掀了閣樓,只聽“轟隆”一聲,月桂院好似破了一個口子。這時白珞才發現,此時早已是日頭高照,鰲燈熄滅,月桂院里只有零星幾個打掃的小廝。
那些木屑自空中落下,砸了那些小廝一頭一臉。小廝們還未反應過來,便見白珞從天兒降,一雙白色錦靴塌在他們眼前。
白珞怒瞪著那小廝:“瞻月瑤月呢?”
那小廝被白珞駭住,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小廝還未答,門外便沖進三個人來,分別是陸玉寶、蕭丹鳳與謝謹言。
“白燃犀!”陸玉寶高喊道。
白珞抬頭見陸玉寶,之前陸玉寶也是一鼻子灰,身上還沾了幾滴血跡,模樣也是狼狽不堪。
蕭丹鳳與謝謹言二人也是衣冠不整,只是稍稍比陸玉寶稍稍好一些。蕭丹鳳急道:“白姑娘,這歷城忽然之間死了不少人。”
白珞心中一凜,瞻月瑤月把自己與郁壘困了一晚,便在歷城大開殺戒了?現下找不到瞻月瑤月二人,也救不出郁壘。只能將這歷城的疑點一個一個篩查一遍,將瞻月瑤月兩個人一寸一寸從這歷城的土里給挖出來。
白珞一邊與蕭丹鳳的皺眉道:“抓住那兩個孽障沒有?”
“兩個?”蕭丹鳳說道:“昨日闖進我們屋里的可有十個人。雖然穿著黑衣,但在下看得出來那十個人都是女人。”
白珞揚了揚眉:“十個人把你們打成這樣?”
蕭丹鳳赧然道:“說來慚愧,昨日半夜里見十個人闖了進來,我與那十個人打斗一場,沒有過多久便入了幻境。若不是陸老板來點醒了我們…只怕在幻境中出不來。”
謝謹言道:“白姑娘你可不知道,昨夜可真是兇險。我在幻境之中見到了我哥。在幻境里我竟是魔怔了,就想留住我哥。陸公子來拉住我的時候,我還差點將陸公子推下懸崖去。”
白珞了然地看了陸玉寶那鼻青臉腫的模樣:“所以你這樣都是被他們兩打的?”
陸玉寶揮揮手:“不提也罷。”
蕭丹鳳帶著白珞一路走到歷城大街上。此時的歷城大街與昨日的歷城簡直是天壤之別。昨日的歷城熙熙攘攘,現今的歷城卻是冷冷清清宛若一座空城。
昨日見到周公子的那個酒樓里,今日不僅一個客人都沒有,連掌柜都沒看見,門卻大開著。若不是與陸玉寶等人遇見,白珞幾乎要將這里也當成幻境。
蕭丹鳳帶著白珞繞到酒樓的后院。那后院里擺了幾十個一人高的壇子,原是酒樓用來做腌菜釀酒的地方。自前堂走到后院,一股濃烈的酒味便撲鼻而來。
白珞慣愛喝酒的,聞到這酒味便皺了眉頭:“這酒里有血腥味。”
“白姑娘說對了。”蕭丹鳳一邊說道一邊掀開了一個壇子:“白姑娘不妨上去看看。”
白珞站在地上,抬頭看去看不太清楚,只見壇子里泡了些什么黑乎乎的東西像是水草。白珞足尖輕輕一點躍上了酒壇子邊沿。
這一跳上去,白珞心中便泛起一陣惡心。那壇子里泡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具尸體。那黑乎乎水草樣的東西就是那人的頭發。
白珞蹙眉道:“這幾十個缸子里都是這樣?”
謝謹言拍了拍那酒壇子:“白姑娘,今早上我便一壇一壇看了,有的實在太惡心看不真切,不過約莫都是這樣了,也不知是誰做的孽。”
白珞看著酒壇子臉色越發的沉。歷城一夜之間城空了,卻多了這么些泡著尸體的酒壇子。
蕭丹鳳也皺眉道:“白姑娘,不僅這里有,河西那邊我們也去看過一眼。也是一座空城,那些廢棄的院子里還有許多這樣的酒壇子。河東與河西兩邊的壇子連在一起西風隨著那周老爺與周小夫人出城許久了,卻一點音信也沒有,我心里有些擔心。”
白珞冷道:“這壇子里的人都拎出來看過了嗎?”
蕭丹鳳、謝謹言、陸玉寶一聽這話,頓時后背就一陣發麻。
蕭丹鳳低聲道:“還沒來得及,如這樣的院子還有好幾處,都是這么一人高的壇子…”
蕭丹鳳話還未說完,便感覺一陣涼風席卷了過來。陸玉寶眉心一跳,扯過謝謹言擋在自己面前。下一刻,只聽瓦罐子碎裂的聲音,隨后“嘩”的一聲,酒水四濺而起。一個個大壇子碎了開來,那四濺的酒水頓時潑了謝謹言滿頭滿臉。
謝謹言一襲碧泉山莊的藍色衣衫,那一身衣衫穿在他身上腰封裹著他勁瘦的窄腰也算是這當世數一數二的風流公子。
而此時這中原數一數二的風流公子被酒淋得成了一只落湯雞。
謝謹言鐵青著臉回頭看著躲在自己身后的陸玉寶:“你…”
話還沒說完謝謹言余光瞥見地上一具被酒泡過的尸體,那嘴里的味道,辣的、腥的忽然變得無比清晰。這落盡嘴里的,淋在身上的,可都是泡過尸體的酒!
謝謹言轉過頭:“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陸玉寶輕輕拍著謝謹言的背:“謝二公子你吐一會兒啊。”
蕭丹鳳平日里在各處除妖除祟,這些場面倒是比謝謹言經歷得多些,但是此時聽見謝謹言吐成那樣,臉色也有些青。
蕭丹鳳忍著心頭惡心將一具具尸體翻了過來。
走到中間時蕭丹鳳忍不住“咦”了一聲。白珞皺眉走了過去。蕭丹鳳往一旁讓了讓,用劍將面前具濕漉漉的碎發撥到了一邊去。“白姑娘,這個人你可面熟?”
白珞定睛一看,這地上躺著的這具尸體正是那日被周老爺與周小夫人從閣樓上推下來的周公子。白珞說道:“昨夜入月桂院的時候還在樓里見過他一回。”
蕭丹鳳說道:“這尸體有些奇怪。”蕭丹鳳用劍挑起那具尸體的手,那尸體的手上起了許多青紫色的斑點。蕭丹鳳繼續說道:“在下之前曾與仵作請教過一二,從這青紫色的尸斑看來,這人已死了多日了。但是你們看他身上,浮腫卻不嚴重,說明他是死去多時之后昨夜才被扔進這缸子的。”
謝謹言把庫苦膽汁都吐了個干凈,這才青白著一張臉走了過來:“但是我們昨日不是還看見了他嗎?他怎會死去了多時?”
蕭丹鳳蹙了蹙眉,用劍托輕輕在周公子身上壓了壓,隨后他調轉劍托用劍刃輕輕挑開了周公子濕漉漉的衣服。
那衣服中亂糟糟的一團,錦衣之下竟有許多稻草。蕭丹鳳撥了撥那堆凌亂的稻草看出了端倪:“白姑娘,這人的心臟沒了,這稻草是填在胸口的窟窿里的。”
蕭丹鳳又走到另外一具尸體前,也查探了一番:“這具也一樣。”
蕭丹鳳接連查探了十幾具尸體,都與周公子的情況一樣,死去多日之后被泡進壇子里,胸膛里的心臟不翼而飛,窟窿里填滿了稻草。
蕭丹鳳眉宇之間的愁緒越來越濃:“這里的尸首都一樣,死去多日,沒有心,填了稻草。這么多顆心臟,得養活多少隱神異鬼?”
白珞冷道:“而且這隱神異鬼還挑食得很。”
“什么?”蕭丹鳳不解地看著白珞。
白珞指了指滿院子濕漉漉浸了酒的尸體:“這些死去的人還有一個共同點。”
謝謹言疑道:“都還穿得不錯。”
“…”白珞乜了謝謹言一樣:“他們都是男的。”
謝謹言此前并未仔細看那滿地尸首,只覺得這尸山下浸了酒便覺得惡心。謝謹言仔仔細細看了看,果然如白珞所言,這里的尸首全都是男的。
謝謹言捂著自己因為嘔吐而開始抽搐的胃:“那我知道為什么把這些人都泡在酒里了。”
眾人同時抬頭盯著謝謹言,只聽謝謹言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看這些人啊,看穿著可都不是窮人家的,都像是一些富家公子哥。這些公子哥尋花問柳時總是與酒離不開的。這是在取笑他們吧?”
陸玉寶盯著謝謹言一哂,敷衍地拱了拱手:“謝二公子果然是經驗十足,比那憐花樓的薛老鴇還有經驗,在下佩服。”
謝謹言被陸玉寶說得有些尷尬,干巴巴地說道:“也可能是因為這些人死后味道太重。樂坊青樓的姑娘們都愛干凈,這么泡著味道小些吧。”
這謝謹言的一席話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就連蕭丹鳳也忍不住半掩著嘴咳了咳:“在下來歷城就是因為傳言歷城鬧了妖了。有許多公子來了歷城便沒了音訊。不少來歷城尋人的也再未回去過。想必那些消失的年輕公子便是在這里了。”
陸玉寶見白珞皺著眉沒有說話:“白燃犀你想什么呢?”
白珞緩緩地說道:“我在想這酒除了可以讓尸首味道小一些,還能有什么用。”
陸玉寶皺眉道:“這還能有什么用?總不會還能拿來喝吧?”
陸玉寶話音剛落,謝謹言便“嘔”地一聲又吐了起來。陸玉寶歉然地看了謝謹言一樣,伸手拍了拍謝謹言的背。
白珞皺眉道:“陸玉寶你記不記得妘煙離曾用過的刻木牽絲之術?”
陸玉寶點點頭:“那時陵光神君不就用這法子控制了元氏封堆里所有先祖的尸體嗎?”陸玉寶自己說完便愣了一下:“你是說…”
白珞點點頭:“我與你想的一樣。用刻木牽絲之術便可操縱傀儡。如果這周公子就是我們昨日在酒樓見到的那個人的話,刻木牽絲這法子是說得通的。只是妘煙離使用這法子的時候,那些元氏先祖尚有些呆滯僵硬。但這周公子雖然有些癡癡傻傻,瘋瘋癲癲,但模樣卻并不像個傀儡。”
陸玉寶皺眉道:“難道這瞻月瑤月兩個姑娘比曾經的陵光神君還要厲害?”
“這倒不見得。”白珞搖了搖頭:“我昨日落在她二人的幻境之中。那幻境倒并不難破,只是利用了每個人的弱點,誅心而已。與妘煙離的結界幻境不可相提并論。”
謝謹言再一次吐光了胃里苦膽汁,腿腳發軟頭皮發麻,說話時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她們怕是找錯了人了吧?她們要知道你是監武神君的話,也就不敢這般班門弄斧了。”
白珞心中疑云驟起:“她們知曉我是監武神君,卻還是這樣做了。”不僅如此,她們還成功地讓白珞進了幻境,還差點將白珞鎖在幻境里,如今就連郁壘還困在里面!
忽然,白珞心中“咯噔”一跳,她一雙紺碧色的瞳孔頓時閃露出攝人魂魄的精光:“陸玉寶若這些酒壇子不是用來藏人,而是殺人的怎么辦呢?”
若瞻月瑤月一早就認出了白珞,那么她們為何不是躲起來,而是將白珞叫去月桂院拖了一夜?一夜時間歷城人去樓空,只剩下這些如破布棉絮一樣的傀儡。
他們早已被白珞認了出來,甚至他們沒有刻意隱瞞自己隱神的身份。為何要費勁心思藏起這些傀儡?
陸玉寶不解地看著那一院子濕漉漉灑了滿地的酒:“這酒如何能殺人?”
白珞冷道:“有火便可。”
仿佛是在印證白珞的話似的。白珞話音剛落空中便傳來“咻”地一聲破空響聲。白珞一抬頭,只見密密麻麻的箭簇,自空中落下要將眾人萬箭穿心。那萬箭箭羽上還點著一簇火!
白珞趕緊結下風結界,但那些燃燒著的箭四散落下,就算箭沒能過白珞的風結界,但火星子卻還是落在了地上。
只聽“呼呼”地幾聲響聲,整個歷城仿佛都陷入了火海之中!那些被箭簇穿透的酒缸應聲碎去,那一壇子酒便燃燒起來。烈酒裹挾著烈火將那原本坐在壇中的人一起點燃。
整座歷城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陸玉寶一把拉住白珞:“姑奶奶,這時候你這風結界就不好使了。你這是嫌火不夠旺扇風呢?我們還是趕緊想辦法出這歷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