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內日色微偏,斜照紙上,如染石黃。
池棠坐在石凳上,捧著臉出神。
在她面前不遠處的庭院中心,擺了一張書案。
陸子衿正站在書案前寫字,一襲簡單的素色長衫,澹然清舉。
池棠癡癡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先生,你知道姑臧縣主嗎?”
“武威郡王的獨女?”陸子衿頭也沒抬地應道,筆下絲毫未亂。
池棠“嗯”了一聲。
“你想知道什么?”陸子衿問道。
池棠想了想,道:“我聽說姑臧縣主能武善戰,手下還有一支娘子軍,還聽說她性情暴虐,殺人無數,還聽說——”突然頓住,不自在地抓了抓臉。
“還聽說什么?”陸子衿蘸了蘸墨,問道。
池棠聲音小了點:“還聽說她三年前進京受封縣主的時候,對太子殿下一見傾心,差點就做了太子妃…”
陸子衿終于抬起頭看她。
小姑娘捧著臉的雙手抓得有點用力,軟嘟嘟的兩頰肉從指縫里擠出來,看著實在好笑。
“你這都聽誰說的?”陸子衿笑著問道。
池棠老實地回答:“薛郡君送了我一名婢女,對這些傳聞知之甚多,我聽她說的。”
昨天從爹爹那里得知,被衫衫替換下來的正是姑臧縣主郭涼。
回到柳院,她就喚來輕羅打聽這個郭涼。
本朝本來有兩位異姓王,吳興王姚無忌被她爹殺死后,就只剩了武威郡王郭仲瑛。
和七子八女的姚無忌不同,郭仲瑛只有一子一女,其中那個女兒就是姑臧縣主郭涼。
郭涼今年十八歲,三年前受封為縣主,雖然進京次數不多,卻在輕羅那里留下了不少傳說,池棠足足聽了一個時辰才聽完。
陸子衿笑了笑,繼續低頭寫字,口中答道:“娘子軍的事我也聽說過,不過武威郡那邊我沒去過,沒有親眼見到,如果郭涼那支軍隊是認真的,既然上了陣,殺過人也不稀奇,至于三年前——”又笑了笑,“三年前郭涼進京受封的時候我也不在,有沒有一見傾心我不知道,不過聽說那時陛下確實考慮過郭涼為太子妃。”
“后來呢?”池棠追問道。
“后來反對的人太多,就作罷了。”
“為什么?”池棠有點好奇,郭涼的身份看上去挺夠了。
陸子衿笑道:“郭氏行伍出身,世家望族看不上,不想以后有這么個皇后在上頭。”
池棠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問道:“他們是不是只看得上謝大姑娘這樣的做皇后?”
這話里的意思,陸子衿一聽便明白了。
筆端一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不一定!”
只說了四個字,又繼續寫字了。
池棠被她意味深長的一眼看得有點臉紅,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
陸子衿寫完字抬頭,看到她還在苦思冥想,便笑著問道:“你打聽郭涼做什么?”
池棠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問道:“先生,你知道殿下被罰抄書的事嗎?”
“不是已經放出來了?”陸子衿隨口道。
姚無忌的案子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經手的,姚無忌又是當著太子殿下的面被射殺,皇帝索性將這一堆事都丟給了太子殿下,哪里還想得起罰抄書的事?
池棠更加詫異了:“先生不知道東宮選妃名單的事?”
陸子衿神色一收,道:“太子私截名單被陛下發現,因此受罰,還有嗎?”
池棠愣了愣,道:“那名單上原本是有姑臧縣主的,后來讓禮部一個姓賈的郎中換成了衫衫…”她覷了一眼面色冷下的陸先生,輕聲問道,“先生,你覺得會不會是郭涼?”
身份尊貴所以驕傲,脾性暴虐可能狹隘。
如果郭涼對太子有意,知道自己被衫衫替換下來…
池棠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也曾把一個人從東宮妃人選中替換了下來,那個人,會不會也是郭涼?
“替換名單的事才過去半個月,郭涼人在武威郡,未必有那么長的手能夠到這里——”陸子衿淡淡一笑,“如果有,那就有點意思了!”
“這件事我會留意的!”陸子衿道。
池棠點頭,正猶豫著要不要把爹爹對許少卿的懷疑也告訴陸先生,守在院門外的侍女進來了稟道:“七姑娘派人來請池姑娘過去——”
陸家舉家進京,算得喬遷之喜,因此今天要宴請京城的故交好友。
所以池棠是來赴宴的。
不過她因為有事到得早了些,在陸先生這里耗了許久,終于惹惱了陸子衫。
“你是不是又變心了!”
池棠一進門,就遭到了怒氣沖沖的指控。
“為什么要說又?”池棠摸不著頭腦。
陸子衫因為傷了臉還沒好,用薄紗蒙了臉,不能完整顯示出她的憤怒,便將一雙眼睛瞪得格外大:“上回你不也是!假的你也跟她好!真的你也跟她好!你喜歡的到底是她們的人,還是她們的身份?”
這個質問簡直振聾發聵,池棠頓時懵住了。
陸子衫更氣了,踱著圈子絮絮叨叨:“之前那個也是!現在這個也是!一來就往她房里鉆,是不是我不讓人去請你就想不起來找我了?以前在吳縣的時候,說要跟人家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才來了京城沒幾天,就學會見異思遷了…”
池棠眨了眨眼,道:“你的傷都不疼了?”
陸子衫跺了跺腳,坐回軟榻上,惱道:“你還記得我受傷了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陸子衿受傷了,一來就巴巴地去看她!”
池棠“噗嗤”一笑,挨到她身邊坐下,親昵地抱住她的胳膊。
陸子衫冷哼一聲,別過臉不看她。
池棠笑嘻嘻道:“你吃什么醋啊!你大姐姐是我先生呢!我來了當然要先去拜見先生了!”
陸子衫忙轉回臉,驚訝道:“你拜了我大姐姐做先生?現在這個?”
池棠點點頭。
想來衫衫進京前已經知道了真假陸子衿的事,剛才說起的時候還特意屏退了左右。
不過她拜陸先生為師的事大概還沒人提起。
陸子衫愣了一會兒,轉驚為喜:“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師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