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長庭死了——”
李儼用力閉上了眼。
“江南不宜久留,殿下還是盡快回京吧!”陸子衿建議道。
李儼睜眼,淡淡道:“池長庭家中如何?”
聞禮答道:“池長庭僅有一個女兒,聽聞噩耗后便昏厥了,臣已命人請了大夫。”
李儼沉默片刻,喚道:“陸先生——”
陸子衿施禮應聲。
他遲疑須臾,道:“請先生代孤探望池女。”
陸子衿看了他一眼,道:“臣與池女非親非故,貿然登門也不過提醒她喪父之痛。”
李儼沉默良久,道:“孤記得陸氏七女與池女交好。”
陸子衿拜道:“臣會令人傳話,讓陸七登門寬慰。”
李儼點點頭,揮手示意二人退下。
陸子衿卻沒有立即離開,又施一禮,催問:“殿下預備幾時啟程?”
李儼沒有回答。
陸子衿也沒有再追問,與聞禮一齊退下。
李儼靜立窗前,久久不語。
仲冬季節,夜總是比預期來得快。
暮色中,燈火零星點起,斷斷續續連成一片,然后被晚間的薄霧模糊了輪廓。
他的心里也籠上了一層霧,摸不清前方的燈火和道路。
池長庭死了。
關鍵證人下落不明。
江南之行,一敗涂地。
若非陸子衿和蕭琢領晉陵軍及時趕到,恐怕連他也…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冷靜下來,好作下一步籌謀,可心中還是被一股無能為力的悲憤和焦躁占滿。
誰都沒有料到武藝高強的池長庭會死,因為誰也沒料到對方會第一時間集火池長庭。
商氏如意環,淬上唐門秘毒。
如果商陸還活著,或許池長庭還有一線生機。
但商陸也死了。
他記得,這回出行之前,池長庭還埋怨過,說安排得不是時候,可能會誤了女兒的生日——
那女孩兒的生日,仿佛是…昨日?
李儼心中頓時被刺了一下。
生辰之日喪父,教那女孩兒從今往后情何以堪?
李儼努力回憶那個女孩兒的模樣,記憶中,卻還是她三四歲時的嬌稚模樣。
他記得那女孩兒長得同父母都有點兒像,但又不是十足相像,一雙杏仁眸,水汪汪的,笑起來兩個酒窩。
池長庭愛女如命,外任江南六年,每每寫信回京都能時不時提到他女兒,導致他也總記著這個女孩兒,偶然得了什么小女孩喜歡的物件,總是賞賜過去為此惹來過薛十二諸多抱怨。
今年池長庭問他索要溫玉作為女兒的生日禮時他正好得了一批火狐皮,索性全都賞給池長庭裁作女兒冬衣。
不知她收到沒?
那狐皮紅艷如火她如今卻是穿不了了…
行館內燈火一夜未歇。
及寅時半,門開李儼便衣而出,神色淡淡道:“去太守府。”
他覺得自己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探望一下那個可憐的小姑娘。
只是沒想到會被人攔下。
“池姑娘驚聞噩耗已經病倒了,想必殿下不會強求她一個剛剛喪父的孤女強撐病體出來迎拜吧?”
李儼負手立在太守府庭院中,垂眸看著恭敬跪拜的顏松筠,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伏跪是大禮。
他雖貴為太子但是在這種私下場合也無需行此大禮。
這是對他有怨氣…
是不是那姑娘也對他有怨所以不想見他?
這時,顏松筠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和目光一樣冷淡:“男女有別,殿下應該也不會要親自探望池姑娘吧?”
聞禮方才已經皺眉不悅了,聽了這句忍不住出聲喝道:“顏蔚你——”
李儼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話,沖顏松筠點了點頭低聲道:“顏郎多費心了。”說罷,轉身離開。
江南無人識顏松筠他卻是知道不少。
顏松筠,名蔚開國宰相幼子因家族秘事放棄仕途自我放逐江南六年,隱在太守府內做一名品級都沒有的幕僚。
池長庭于他有恩,相信他也是知恩圖報的人,否則不會因為池長庭之死含怨遷怒。
如此,應該會照顧好池長庭的遺孤吧?
“殿下,”聞禮緊跟幾步,低聲進言,“池女悲痛病倒,如今池家都是顏蔚及其養女做主,雖說池太守在世時對顏蔚信任有加,可池太守畢竟不在了,家中只一名孤女,萬一有什么不妥——”
李儼猝然止步,回頭看他。
聞禮眉間緊蹙,似憂慮至極。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李儼緩緩問道。
“不若殿下遣幾名官員相助池家治喪,以示殿下恩重,也能護池女些許。”聞禮道。
目光真摯,神情懇切,既忠且善,考慮得周周到到,果然是東宮的好臣子。
李儼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面抬腳繼續朝外走,一面淡淡道:“不必,人手有限,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腳步微滯,“傳信京城,讓池家來人!”
顏松筠再不可靠,也比聞禮可靠。
甚至比他可靠。
對一個剛失去父親的小姑娘來說,身邊應該多一些熟悉的親近的人陪伴。
他不應離她太近…
李儼沒有采納陸子衿的建議立即回京,而是在吳縣暫時留了下來。
既然已經亮出身份,也就沒那么危險了。
他不能一無所獲地敗走——
“這些是本月離開吳縣南去的人,”聞禮將名單上呈,“同陸家、池家有過接觸的有十九人,均在前列。”
李儼掃了一眼,眸色微凝,道:“姚十一是女子。”
那天狙殺他的除了唐門那群江湖人外,剩下的是以一名蒙面女子為首的更專業的死士。
姚無忌麾下的第一殺手就是一名年輕女子。
但聞禮交上來的名單上與陸、池均有過來往的十九人中并沒有女子。
“或許是女扮男裝。”陸子衿道。
李儼若有所思地掃了一遍那十九人,大多數他都是知其名不知其人。
只是事到如今,隱藏在吳縣的探子已經不是那么重要了。
李儼放下名單:“證人可有消息?”
他留下,目的是那名關鍵證人。
姚無忌謀反一事是聞禮的叔父告發的,隨后朝廷派了御史中丞穆鴻南下調查。
穆鴻死在了江南,而他找到的關鍵證人也失蹤了。
那人握有姚無忌謀反的鐵證,更有朝中與姚無忌勾結的官員名單,以及穆鴻之死的真相。
池長庭外任江南六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這名證人。
可此人極其謹慎,直到去年才露了頭。
聞禮愈加慚愧,垂頭答無。
這回失利,證人再次失去了消息。
又議了一會兒,李儼便讓聞禮先退下了,留陸子衿問道:“池姑娘的病現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