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河東人,年二十三,興和十四年進士。
池棠見到王黎的一瞬,突然覺太子殿下那句“賢者遺風”形容得太貼切了!
王黎那張臉,確確實實就是一張賢者的臉!
方方正正,慈眉善目,氣質謙和沉穩,讓人一看就肅然起敬。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二十三歲就開始蓄須,乍一看比她三十三歲的父親年紀還要大,于是也更像那種德高望重的夫子了。
衫衫會喜歡夫子嗎?
池棠回憶了一下蘇瑾和許航的長相,覺得總結不出衫衫的偏好。
不管衫衫喜不喜歡這一款,王黎總是幫了他們很多。
別的不說,當初梁王求娶衫衫的事,就很值得她特別致謝。
結果王黎這么個端方賢者,一聽她提起那件事就紅了臉,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不不,臣、臣當初也不、不知陸、陸七姑娘愿、愿不愿意,就、就是怕她不知道…”
池棠看著他這模樣覺得很有趣,笑道:“她確實不知道呢!我們都不知道,所以多虧你了!”
王黎紅著臉,訥訥道:“是、是臣應該做的…”
這么喜歡啊…
池棠有點感動,好奇問道:“你跟我們陸七是怎么認識的?”
王黎眼睛亮了一下,但是看看邊上批閱公文的太子殿下,神色又含蓄了一點:“是狀元游街那日…我是最后一名——”語氣微頓,有些靦腆,“七姑娘不認得我,是我認得她。”
“狀元游街那天我也在!”池棠高興地說。
王黎愣了愣,笑得有點尷尬。
池棠也尷尬了。
她就站衫衫邊上,王黎竟然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好沒面子啊…
李儼抬眸看了一眼尷尬的太子妃,唇角微微一勾,突然開口:“王卿以為,梁王若得知太原變故,還會有什么應對?”
王黎面容一肅,立即從靦腆的青年變成了老成持重的賢臣。
他思索片刻,拜道:“梁王得知殿下救下回樂后,整整一天不食不語,后來得了京城密令,不顧僚屬反對,點精兵赴漁陽,臣以為,梁王——”頓了頓,一嘆,“大約是瘋了…”
瘋了…
李儼突然怔住。
梁王李熙,二十出頭即牧太原、節度河東,戍邊十多年,不與皇子相交,權勢、威望,均是宗室第一人。
他絕不是一個沒有成算、沒有底線的人。
但是后來,他的底線消失了,成算也拋棄了。
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只想要池棠和竇淮的命。
說是瘋了,一點也沒錯。
親自領兵圍剿七鳳谷,猶如困獸之斗,除了能親眼看到竇淮死外,對梁王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甚至有弊無利。
但他還是去了。
確實是瘋了。
“自蘇四郎失蹤后,梁王性情大變,日趨瘋魔,與從前判若兩人…”王黎低聲說著,面色悵然,“梁王通突厥后,不知是否于心有愧,眼見著日漸消沉,精神恍惚,行事越發獨斷,若非如此,太原諸將也不會與他離心——”
“臣以為,殿下此去漁陽,梁王不會再有什么自救的心思和手段,只是還需警惕害太子妃之心不死…”
為了王黎這一聲警惕,梁王還沒被包圍,倒是池棠先被包圍了。
還沒出晉陽城就被包圍了,一路圍到漁陽七鳳山下。
“你乖乖待著,等明日爹爹拿下李熙的狗頭,回來接你進七鳳谷玩!”池長庭惡狠狠地囑咐道。
池棠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爹爹,梁王畢竟是皇叔,你別總惦記著陣前殺他——”
“就是因為他是皇叔,才要陣前殺他!”池長庭冷哼道,“陣前才刀槍無眼,等他被抓起來就來不及了!”
池棠一愣,覺得還挺有道理,便改口道:“那你跟殿下說一聲唄?”
“我當然會說!還用你提醒?”池長庭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想偷偷摸摸下手。
不過說一下也無妨。
李熙幾次三番陷阿棠于險地,李儼要是攔著不讓他報仇,這輩子和下輩子都別想娶阿棠!
父女倆正說著,太子派人來了:“殿下有請太子妃!”
池長庭看了看天色,不由皺眉。
天都快黑了,李儼這廝請阿棠過去干什么?
不行!他也要去!
李儼看到池長庭倒沒什么意外之色,朝他淡淡一點頭,道:“梁王已畏罪自盡。”
池長庭一愣,心中大恨。
竟然自盡了!
范陽節度使韋寬雖然奉了皇太子令來護衛平陽長公主,卻也不敢對梁王怎樣,只是讓靜塞軍和梁王所領的河東軍在七鳳山下對峙。
李儼率軍趕到后,先是派了使者前去召見。
倘若梁王不來,就會再派人去叱問。
叱問無果,再動兵。
結果梁王一召就來了,乖得不像鬧了這么久的反派。
梁王奉令來拜見太子后,與太子密談約一個時辰后就自盡了。
“你殺的?”池長庭壓低聲音問道。
李儼搖頭:“確實是自盡。”
但是畏不畏罪,他也說不準。
池長庭蹙眉道:“殿下怎么說得他自盡了?”親手殺了多好?
“是他自己早有死志。”李儼道。
梁王到了他面前,對所犯之事供認不諱,眉目之間,猶如死灰。
“他這樣死了,別人會不會誤會是殿下殺了他?”池棠擔心地問道。
剛剛爹爹就這么誤會了。
“無妨,”李儼溫聲道,“孤原本也是要殺他的。”
“那殿下這是…讓阿棠來欣賞一下李熙的尸體?”池長庭挑眉問道。
李儼拿起身旁桌上一支卷軸:“梁王讓孤將這個轉交給阿棠。”
池長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搶在池棠之前接過卷軸,一邊展開,一邊問道:“這是什么?”
問罷卻是一愣。
這是一幅畫。
畫上軒廊清麗,兩名少女的背影靈動如蝶舞。
他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是自家女兒。
再看落款,卻是蘇瑾。
池棠自然認得這幅畫,不知怎么,心里突然難過起來。
“皇叔讓孤把這幅畫轉贈給你,”李儼走到她身邊,低聲道,“他說,他一直不知道蘇瑾有沒有愛過他,但他看著這幅畫,就知道蘇瑾一定愛極了畫里的人…”
“我突然明白了阿瑾為什么會死?”李熙將畫輕輕展開,唇角笑意淡淡,“姚無忌待她恩同再造,她必須報仇,為了報仇,她可以不擇手段,哪怕毀了心中所愛——”
“殿下也是識畫之人,應該看得出她畫這幅畫時是何等的歡喜戀慕,就好像…我每一次登關城眺望山河時…”
“她從不敢說她喜歡這兩個女孩兒,如今,我也不敢說自己是李氏血脈;”
“她不能不為姚無忌報仇,我也不能不為她報仇——”
“除非我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