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亥時,笙歌漸歇,杯殘炙冷。
醉意漫過,席間一片慵懶,只有媚娘還在眉飛色舞同身邊侍女描述著她去前廳獻舞時的所見。
朱弦撐著下巴發了一會兒呆,突然喚道:“棠棠——”
“嗯?”邊上的池小姑娘正瞇著眼睛夾盆里的丸子,聞聲轉頭,一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酒盞。
一時間,酒香染裙。
“太子妃喝醉了!”媚娘指著池棠咯咯直笑,也是醉態可掬。
池太子妃面露委屈,眼里波光朦朧,迷糊又可愛。
朱弦哈哈一笑,扶著她起身,朝席上道:“太子妃醉了,都散了把!”
小姑娘乖巧地靠在她懷里,由她扶進了屋。
朱弦扶她坐在榻上,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臉,輕聲道:“棠棠,我要走了。”
池棠倏地睜大了眼,眼里掙出幾分清明:“去哪兒?”
朱弦笑道:“本來你爹說他要出征,才托我留下照顧你幾日,現在他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爹爹知道嗎?”池棠問道。
朱弦輕哼道:“我想走就走,為什么要他知道?”
池棠皺眉道:“怎么又要偷溜?幼稚!”
朱弦大怒,掐著她的臉道:“你說什么?有膽再說一遍!”
小姑娘突然扁了嘴,朱弦以為掐疼了她,忙松了手。
一松手,池棠就撲進了她懷里,摟著她的腰嚶嚶道:“師叔你別走…”
哎呀…這小姑娘…
朱弦抱著她,心里也是不舍。
可她上回都撂狠話發毒誓了,現在留下豈不是很沒面子?
何況池長庭又沒跪求她留下,哼…
這時,屋外突然有人來報:“姑娘,阿郎派人來說——”
朱弦心里猛跳了一下。
不是吧?難道池長庭派人來留她了?
“——阿郎喝多了,已經歇下了,讓姑娘也早些休息!”
朱弦一怔,說不出的失望。
池棠朝外應了一聲,仍舊抱著朱弦不放,嬌嬌勸道:“師叔,你就再留一晚,好歹讓人有機會留你嘛…”
朱弦臉紅了一下。
本來她也是有這個意思的,可…竟然被這死丫頭說破了!
再留下豈不是很刻意?
“不必再說了!”朱弦淡淡道,“我意已決!”
快刀斬亂麻地將小姑娘從身上扒拉下來,往榻上一丟,道:“行了,你早點休息吧!不必相送!”
說罷,生怕這姑娘又要說什么堵她后路,趕緊閃了出去。
池棠慢吞吞地爬起來,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嘆了一聲,起身搖搖晃晃朝外走去。
青衣以為她還要去勸朱弦留下,便扶住她低聲道:“想留總能留。”
池棠怔了怔,也不知她在說誰想留。
但仔細一想,誰都一樣。
朱師叔想留下,總能給自己找到理由留下;爹爹想留朱師叔,也不可能沒辦法。
池棠點了點頭,道:“給我端碗醒酒湯,我去前面看看。”
家里就兩個主人,爹爹喝多了,她得起來做主。
不過到了前院,仆從們雖然忙碌,倒也有條不紊。
問了一聲,得知展遇正在送客,池棠便想著去爹爹那兒看一眼。
“太子妃啊…”忽然被人喊住,“太子妃怎么出來了?”語聲含笑,帶著一絲戲謔。
池棠轉過身。
燈下人影輕晃,笑意迷離。
“世子好像也喝多了啊…”池棠打量著他。
郭雍笑道:“你爹都說了一醉方休,我好意思不醉嗎?”
他嘴上說著醉了,眸光也朦朧蕩漾,說話卻挺清醒的。
池棠抿唇一笑,道:“世子酒量挺好的。”爹爹都醉了,他看起來卻還好。
郭雍笑了笑,低頭從衣襟內取出一只錦囊,遞給她:“送你的。”
池棠沒有接:“這是什么?”
郭雍笑了一聲,將錦囊丟給青衣,道:“我們在沙漠里殺盡了敵人和內賊,找回了丟失的糧食,從沙漠里出來時,看到一株矮樹結了果實,我就摘了一顆,送你。”
池棠從青衣手中接過果實。
硬殼,黝黑,有點丑。
池棠蹙眉看了一會兒,不解地問:“這果實有什么特別的?”
郭雍想了想,道:“特別丑?”
池棠瞪了他一眼。
他哈哈笑道:“沒什么特別的,就是看到了,突然想給你帶一顆。”
池棠再看果實,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陰惻惻看了郭雍一眼:“你想要暗示什么?”難道是嘲諷她丑?
郭雍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不是、不是…”他一邊笑一邊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太子妃美著呢!哈哈哈…”
池棠哼了一聲,怎么還是覺得嘲諷呢?
正考慮要不要把果實砸回他身上,卻見展遇送完客人回來了,忙丟下郭雍上前問起父親:“爹爹醉得厲害嗎?醒酒湯喝了沒?已經睡下了嗎?”
也不知是不是忙著送客不太清楚,展遇答得有點含糊:“醒酒湯喝了,可能已經睡下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郭雍聽著,突然笑了一聲。
池棠敏銳地轉頭看他:“怎么了?”
那邊朱弦剛剛收拾好行李。
她來的時候身無長物,走的時候竟然多了兩大包。
其中一個大包就是新制的裘衣。
朱弦看著這兩大包,有點犯愁。
誰行走江湖背這么多包?丑死了!
都怪池長庭,送什么裘衣啊…
要不不帶了?
這么想著,卻將裘衣抱進了懷里。
還是舍不得…
就這樣走了嗎?
收了人家的裘衣,是不是該去道個謝?
不告而別好像也很幼稚。
可是他喝醉了…
咦?喝醉了不是更好?
朱弦一下子想通了,“噌”的一下站起身,不再猶豫地打開了門…
院中燈火闌珊,沒有人走動,只門口留了兩名仆從。
周圍侍衛也大多撤了,本來池長庭自己就是個高手,也不需要什么護衛。
朱弦悄然推窗而入,落地無聲。
屋內只留了一盞昏暗小燈,照得各個角落都曖昧朦朧。
朱弦輕咳了一聲。
沒有回應。
“池長庭?”她又試探地喊了一聲。
隔著屏風,床上沒有任何動靜。
“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要走了!”她語氣淡然道。
“還有,裘衣收到了,多謝!”
仍舊沒有回應。
真醉得這么死?
朱弦探頭看了一眼,突然心頭嘭嘭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