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池長庭回京。
太子奉旨于城門親迎犒軍,萬人空巷。
城門一早就戒嚴了不得出入,池棠同圍觀百姓一起擠在朱雀大街旁,等候入城。
先進城的是太子車駕。
華蓋金飾,紫幟朱里,所過之處,萬民伏拜。
池棠的馬車就停在路邊,她不自覺地抓緊馬車的門框,伸長脖子去看。
凡貴人乘坐軺車出行,都會四面垂幔,以示尊貴不可窺視。
然而今天太子車駕四周的帳幔卻卷了起來,將東宮儲君的真容露在人前。
絳紅紗袍愈發襯得面如冷玉,薄唇輕抿,一雙眸似山巔的云深霧繞,曠遠高華,不可攀近。
“太子殿下可真好看…”陸子衫在一旁喃喃贊嘆,還特意撞了池棠一下,“艷福不淺!艷福不淺!”
池棠卻連害羞驕傲的心思都顧不上,只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半個月…真的好久好久沒見了…
他仿佛清減了一些?
怎么只知道叮囑她照顧自己,輪到他自己就不自覺了呢?
太子車駕行近眼前時,池棠正蹙眉默默不滿。
突然,車上的太子殿下仿佛察覺了什么,轉過頭,目光徑直落在她身上。
池棠身子一顫,心頭狂跳不止,下意識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他唇角微微一勾,不知從身旁抓起什么,就這么朝她擲了過來。
池棠反射性接住,一看,居然是一只錦囊!
眾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居然給她丟了一只錦囊?
她沒給太子殿下丟香囊,反而是太子殿下給她丟了一只錦囊?
“啊啊啊啊——”陸子衫興奮到尖叫,“什么東西?里面什么東西?”
搶過錦囊,直接打開,往里掏了掏,掏出一塊飴糖。
“居然是糖!”陸子衫驚喜喊道,用兩根手指拈著飴糖在池棠面前直晃,“是糖啊!棠棠!糖糖!”
池棠紅著臉躲開。
陸子衫逗了她兩下,自然而然地拿著糖往自己嘴里塞。
還沒塞進去,便覺背脊一寒,打了個冷顫,想也不想,把飴糖塞進了池棠嘴里。
池棠含著糖,再去看太子殿下,車駕卻已經從身前過去,看不到人了。
正覺惆悵,忽然四周雀躍喧嘩。
池棠忙抬頭往城門望去,駿馬悠然,緋衣雍雅,馬背上灼灼光華。
眉目間若有風霜,卻又沉沉隱下。
不見春風得意,只覺沉斂蘊藉。
“池叔叔真是寵辱不驚,名士之風!”陸子衫由衷贊道。
池棠“嗯”了一聲,心頭卻有一絲陰影揮之不去。
池長庭生擒突厥叛部首領還朝,龍顏大悅,當著文武百官嘉獎無數。
又稱,因其文武兼備,當兼授文武之職,遂拜禮部尚書,兼右衛大將軍。
隨行官員將士,各有封賞,并賜宴慶功,惠及家眷。
池棠大半個月沒出門,只覺秋風颯爽,斜陽溫柔,就連深深重重的殿宇也顯得無比可愛。
直到在千秋殿門口看到了薛箏。
今天的宮宴是為這次回京的功臣家眷準備的,池棠還真沒想到薛箏也會來,而且站在門口那架勢,頗有種守株待兔的感覺。
池棠頭皮一麻,認命地走了過去。
憑良心說,薛箏一直對她不錯,可現在這情況,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對薛箏。
到了跟前,池棠規規矩矩向她行了一禮,也想規規矩矩稱一聲“薛郡君”,但一想起自己不久前還“阿箏”、“阿箏”地喊著,這一聲拉開距離的“薛郡君”她實在喊不出口。
要不就不喊了吧?
池棠低著頭,打算裝聾作啞一回。
“呵!”薛箏冷笑了一聲。
池棠腳步一滯,繼續裝聾作啞。
“再走一步試試?”薛箏陰惻惻道。
池棠一向聽話,腦子還沒想清楚,身體就自己停下了,站得筆直,一副乖巧模樣。
薛箏看著,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走到池小姑娘面前,正要開口,突然瞥見她身后的侍女,頓時眉頭一皺,問道:“這不是陸七的婢女?”
“嗯…”池棠盡量若無其事且語氣淡淡地說,“衫衫看我身邊缺人,把橙子借給我用一陣。”
薛箏面色一沉:“輕羅呢?”
池棠身邊的婢女她都清楚,畫屏走了,就只剩夏輝還算得用,可夏輝卻不是婢女之身,這種場合不能跟來。
如此,除了輕羅,理應別無選擇。
可這姑娘偏偏就作了其他選擇!
她千挑萬選、玲瓏八面的輕羅,比不上畫屏也就算了,竟然連陸七的婢女都比不過?
池棠默了片刻,道:“輕羅身體不適。”
“呵!”薛箏又冷笑了一聲,“你要是覺得輕羅不得用,不如還我算了!”
身體不適?騙鬼呢!
池棠幽幽看了她一眼,道:“好。”
什么?
薛箏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你說什么?”
池棠終究沒膽再說一遍,低下頭側身從她身旁走過。
才邁出一步,就被用力抓住了手腕。
“池小棠!你給我再說一遍!”薛箏咬牙切齒道。
也不知是不是被抓疼了,池小姑娘低垂的眼睫驀地沾了些許水霧,卻又柔順著,沒有掙扎掙脫。
薛箏心里一陣煩躁,正要松手,忽然從旁響起一道呵斥聲:“薛十二,你干什么呢!”
這道聲音薛箏并不陌生,皺了皺眉,轉身看了一眼,施禮道:“見過八殿下,九殿下!”
池棠一聽,也忙跟著行禮。
八殿下,就是淑妃所出的八公主新安公主;九殿下,就是貴妃所出的九公主上洛公主。
新安公主和太子的感情好一些,池棠見過幾回。
上洛公主因為是高貴妃的女兒,平常不跟池棠她們一路,見到的機會不多,因此池棠剛才并沒有聽出她的聲音。
上洛公主匆匆兩步上前,看了池棠一眼,轉頭卻是沖著薛箏怒道:“池公于國有功,你怎能欺他愛女?簡直放肆!”
這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從與她同行的新安公主,到被斥責的薛箏,到被維護的池棠,全都呆住了。
上洛公主斥責完薛箏,轉向池棠,卻是嫣然一笑,安撫道:“別怕,宮里還輪不到她姓薛的橫行霸道!”
說罷,冷睨了薛箏一眼,親親熱熱牽起池棠的手往殿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