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年暑熱,圣駕在玉華山又多留了幾日,一直到七月初一,池棠才隨駕回到京城。
七月初二,回京第二日。
晨起推窗,玉簪花清香撲面而來。
更衣,洗漱,用膳,而后在西屋臨窗的書案上鋪紙磨墨。
池棠習慣自己鋪紙磨墨。
她沒有敏捷的才思,一個人鋪紙磨墨時,可以順便安靜地思考如何下筆。
墨條在硯臺中慢慢地打著圈兒,池棠的目光落在案頭的信上。
信是五天前收到的,爹爹從玉門關寄回的家書。
他離開后,幾乎每天都會寫家書,交由途徑的驛站送回。
信里只說些沿途的風土人情,或叮囑她好好吃飯、天熱不要貪涼。
但這一封信里,他說,出了玉門關,就沒有驛站可以送信了,等他回了關內,會直接派人回來報平安,所以這是最后一封家書,讓她不必擔心。
池棠收了滿滿一匣子的信,卻沒有回過,因為爹爹在途中,信送不到他手里。
但這最后一封家書,她想回一下,讓人送到玉門關,等他入關時就能收到了。
他收到了一定會很驚喜吧?
池棠一想到爹爹收到信時的反應,就忍不住傻笑。
擇筆,蘸墨,正要落紙——
“姑娘…”畫屏輕聲道,“邢姑來了。”
邢姑是尹氏身邊的得力管事,通常過來都是得了尹氏的吩咐。
然而這次,邢姑似乎沒有得尹氏的吩咐。
她一進院子,步子就走得很悠閑,不像平時一樣直奔池棠面前施禮說事,而是笑瞇瞇地將上前迎她的畫屏打量了好幾眼,到了池棠面前便道:“四姑娘身邊的婢子們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標致!”
池棠一聽這開場白就覺得不對,暗自警醒幾分,問道:“是伯母有什么吩咐嗎?”
邢姑笑道:“夫人沒有吩咐,我來是為一件喜事——”說著,笑吟吟看向畫屏,“有人相中了畫屏姑娘,請我做媒呢!”
池棠恍然大悟。
是了!
畫屏長得好看,更難得的是氣質溫柔沉靜,一看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前世進京后,也有不少家里的管事求娶。
不過畫屏堅持要陪她一起守孝三年,全都拒絕了。
這次就不用了!
“是誰?長得好看嗎?”池棠興致勃勃問道。
邢姑笑道:“四姑娘還是小孩子脾性呢!姑娘家嫁人哪能只看臉?男人要能干疼人才最重要!”
池棠有點失望:“那就是不好看了…”
邢姑臉色僵了一僵,又笑道:“沒有不好看,就是…四姑娘從小見慣了二郎君這樣的神仙人物,任誰落在姑娘眼里,都稱不上好看啊!”
池棠不悅:“我豈會這樣強人所難?像太子殿下、蕭五郎、崔九郎還有大哥哥都很好看啊!”
邢姑覺得這媒沒法做了!
但想想對方承諾的酬謝,還是咬牙留了下來,強笑道:“四姑娘這眼界太高了…不知道畫屏姑娘怎么想?”將矛頭直接指向了畫屏。
“我不嫁!”畫屏斷然拒絕,面色冷得嚇人。
邢姑萬萬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很好說話的主仆倆,今天不知吃錯了什么藥,竟然一個比一個難纏,她準備的說辭一句都沒用上!
但她既然收了好處,自然不會輕易氣餒,干笑兩聲,正準備為自己圓個場。
不料眼界極高的池四姑娘倒戈了——
“為什么?你不先打聽一下是個什么樣的人嗎?也許沒那么丑呢?”池棠意外極了。
前世畫屏一聽說有人求親,也是拒絕得這么干脆利落。
但前世說要一起守孝才不嫁,這回是為什么呢?
畫屏冷著臉沒說話,看神色仍舊是拒絕的。
邢姑擦了把汗,道:“不丑不丑!他就是長得高大粗壯一些,但是有力氣啊!干活營生都不成問題!而且他家中無父無母,也沒沒有兄弟姐妹,你嫁過去就直接當家作主了!”
池棠聽著,雖然好像是夸人的話,但怎么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呢?
粗壯有力氣,那不就是個粗人?
畫屏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小美人,怎么能嫁給一個粗人?
嫁過去當家作主,畫屏這么能干,嫁去哪家不能當家作主?
到底不是正勁做媒的,不行,不行…
池棠剛搖了搖頭,又聽到邢姑說:“其實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對我們女人來說,最要緊的是會疼人!”
“四姑娘有所不知,那位大郎是自己偶然見到畫屏姑娘,一眼就相中了,回去朝思暮想了好幾個月,四處求告,打聽畫屏姑娘的下落,托了好幾重關系才找到我,要不是他這樣誠心,我怎么敢走這一趟?”
竟然是一見傾心?池棠聽得大感興趣:“他怎么相中的畫屏?在哪里?”
“說是在城外,畫屏隨著四姑娘出城時見到的。”邢姑笑吟吟答道。
“城外?什么時候?”池棠仔細回想。
“說是五月初的時候。”
池棠想了一會兒,五月初,她確實帶著畫屏出過一趟城,那次——
“你說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池棠臉色變了。
“呃…他姓匡,街坊們都喊他匡大…”
顏松筠下衙回到家,和往常一樣問了一句:“大姑娘在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卻和平時不一樣:“池四姑娘來了,大姑娘正陪著。”
顏松筠雖然意外,也只當倆姑娘感情好,沒有多問就回了書房。
然而,剛坐下沒多久,池棠和顏殊就來了。
顏殊只到門口,卻是池棠一個人進來了。
顏松筠驚訝挑眉,竟然是來找他的?
池棠行了一禮,開門見山問道:“我爹離開前有在調查一個人,先生知道嗎?”
顏松筠卻搖了搖頭:“他沒有交代。”
池棠不期然怔住,轉念一想,又問:“我爹有留人手給先生嗎?”
顏松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是留了幾個在京城,不過沒什么特別的交代。”
池棠心中一喜,忙問:“先生能把這幾個人給我嗎?”
顏松筠笑了:“你拿來干什么?”
池棠蹙了蹙眉,道:“我自有用處!”
顏松筠笑道:“不是我故意要同你一個小姑娘為難,雖說那是你親爹,可他沒交代,我也不能隨隨便便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