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姚氏,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這次摘除了這個心腹大患,皇帝龍顏大悅,早早就令人擬了封賞細則,李儼一進宮,皇帝便迫不及待將這份草擬的奏折給他看。
封賞細則是中書舍人崔久擬的,皇帝也看過了,當然沒什么問題。
只是——
李儼看著池長庭的封賞細則,有些猶豫。
池長庭以身犯險親入敵穴,在池小姑娘回來之前,也是他指揮抵抗姚軍,這次平叛,他算得首功,按照軍功授予正四品的勛職沒問題,但是勛職之外,又授爵位,就有點過了。
也不知這個結果是齊國公爭取來的,還是皇帝對池長庭格外賞識,又或是對他的試探…
李儼眸光微沉,道:“兒臣以為,授勛職足矣,不必封爵。”
“哦?”皇帝笑了一聲,“不封爵,你舅舅那里可交代得過去?”
李儼略作沉吟,道:“或可惠及妻女。”池長庭的父母在他升任吳郡太守時已經追封過了,剩下的就只有妻女。
皇帝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朝崔久使了個眼色,“重擬一份來!”
李儼看著,心中一動,道:“其母已追封正四品郡君,其亡妻理應降級以示尊卑,不若再恩封其女為鄉君,以示陛下榮寵?”
多封一個小姑娘而已,皇帝是不會在意的,點頭令崔久加上后,又語氣振奮地說:“今晚慶功宴上論功行賞,為將士們助興!”
李儼眉心微蹙。
今晚封賞,明天一早,池小姑娘就要進宮謝恩了。
她初來乍到,誰都不認識,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要進宮,豈不是要惶惶不安?
從兩儀殿出來,距離傍晚的慶功宴還有一段時間。
李儼一面朝東宮走去,一面吩咐:“把薛十一、薛十二找來!”
薛十一是太子親衛,李儼一回到東宮就見到他了。
“池長庭之女受封洞庭鄉君,明日一早會進宮謝恩——”李儼褪下氅衣,回頭看薛十一,“她離京多年,又是第一次進宮,你讓阿箏明日也進宮來,照顧著點!”
薛十一愣了愣,問道:“池長庭的女兒,那個小哭包?”
李儼蹙眉:“你見過她?”
薛十一點頭:“以前池夫人還在的時候會帶她來齊國公府玩,那女娃長得是可愛,就是太膽小了,草編的蚱蜢都能嚇哭她。”
李儼算了算,池小姑娘六歲喪母,池夫人纏綿病榻一年多,能帶到齊國公府玩的時候最多也就五歲——
“欺負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值得你得意到現在?”李儼冷冷道。
薛十一訕訕道:“她四歲,我也就六歲啊…那不是不懂事嘛…”
“不懂事你能記到現在?”
薛十一大倒苦水:“殿下你不知道,我就拿了個草蚱蜢逗她玩而已,池長庭就跟我爹進讒言,把我送去軍營操練——這能不記住嗎?我才六歲啊!簡直慘無人道!”
李儼冷漠道:“孤五歲開始習武。”
話到這里,薛十一大概可以確定,關于這件事,他在太子表哥身上是找不到安慰了。
哀怨地看了李儼一眼,嘆道:“行吧,那我回去找阿箏了。”
“不必——”李儼道,“孤已令人傳召阿箏進宮,你去嘉福門等她就行。”
薛十一愣了愣,問道:“殿下召她進宮干什么?”
李儼道:“你讓阿箏去一趟望仙殿和承香殿。”
薛十一倒抽一口冷氣。
中宮無人,宮里三妃為大——承嘉殿的高貴妃、望仙殿的鄭惠妃,以及承香殿的陸淑妃。
如今后宮是高貴妃總攝,惠妃與淑妃協理,池姑娘進宮謝恩,不出意外的話,三位娘娘都會見她。
太子殿下是打算把除高貴妃之外的兩位都給買通了?
薛十一小心翼翼問道:“殿下,那位小池姑娘,現在是不是出落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李儼想了想,道:“與你何干?”
池棠接到封賞的時候,池長庭還在宮里赴宴未歸。
等他回來的時候,柳院燈火通明,堂屋內,背對著門口盞了一名宮裝女子,姿態劍拔弩張,和宮裝女子對峙的是面無表情的青衣。
而他家小姑娘,就坐在青衣背后的榻上,懷里抱了一只什么,眉眼困倦,看到他進來,張嘴好像要喊,卻打了個哈欠。
反倒是侍女們看到他回來紛紛松了一口氣,像是迎來救星一般欣喜地喊著:“郎君回來了!”
“怎么回事?”池長庭邁入堂屋,青衣順勢低頭退到一邊,將位置讓給他。
“掌賓、掌賓要教我進宮禮儀…”池棠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困得眼淚汪汪。
池長庭眼中閃過一絲怒色,走到女兒身前,轉身將她擋在身后,冷冷地打量著宮裝女子。
凡是第一回進宮的,宮里都會派一名司禮的內侍或女官來教導禮儀,免得沖撞了貴人。
他剛進家門就聽人來報,高貴妃派來了一名尚儀局的掌賓。
還好他過來看了一眼。
掌賓在他的目光下漸生怯意,正要說幾句緩和的話,便聽見他厲聲呵斥:“都什么時辰了,怎么不知道伺候掌賓歇息!”
侍女們忙應聲上前相請。
掌賓氣急拂袖:“鄉君還沒學完——”
“我都會了啊!”池棠從池長庭身后伸出腦袋嚷了一聲,拉著池長庭的衣角委屈地說,“我明明都會了,掌賓還要我做好幾遍!”
她前世作為遺孤也被宮里召見過,來教導她禮儀的就是這名掌賓。
那時她心神不定,學得很不順利,遭了不少訓斥,一直學到子時后才放她去休息。
這次因為已經學過一遍,再學起來毫無難度,可這位掌賓還是如同前世一樣訓斥責難。
這下池棠可明白了,這位掌賓就是故意刁難她!
索性不干了,反正有青衣擋著。
哼!她現在可不是隨便任人欺負的!
“爹爹,我真的都會了——”聲音陡然壓低,“她就是欺負我!”
池長庭摸摸她的腦袋,對掌賓道:“天子朝會上,偶有突然宣召平民,來不及教導禮儀,便由司禮內侍陪同提醒——”頓了頓,冷冷一笑,“是貴妃比陛下規矩更大,還是尚儀局的掌賓沒學會禮儀,不敢陪同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