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多月以來,她反復燒熱,大哥非但不急,反說是好事。她幾年未歇,病邪淤積,而今一股腦兒地發作了出來,總比久積不發終成惡疾要好。大哥煎了幾服藥,要她慢養自愈,每隔五日便為她施針一回,借著病邪發作之機,為她將體內的寒毒引出,他說此乃清理淤毒調理五臟的好時機,熬過這段日子,她日后非但不必再受寒毒之苦,連身子的底子都會康固很多。
步惜歡也懂醫理,許是一樣覺得機會難得,夜里便趁她熟睡時為她調息安神,她病了多少日子,他便有多少日子整夜不眠。
“可口渴?”步惜歡問。
暮青回神時見窗外已有內侍奉了茶來,那內侍仍然穿著宮袍,一張皺巴巴的老臉面無表情,一看就知是范通。
暮青坐起身來,步惜歡先嘗了口才將茶碗遞過來,里面盛著的是白水,溫度剛剛好。這些日子,她沒下過馬車,但知道馬車周圍守著三重神甲軍,另有隱衛藏于暗處,守衛之森嚴可謂飛鳥難入。饒是如此,步惜歡依舊會親自嘗過她的膳食湯藥,哪怕這些在送來前都由巫瑾驗過了,他也不曾疏忽半分。
暮青捧著茶碗,一碗白水竟喝出了苦甜的滋味。
“再過半個月就該到江邊了,今夜議事的時辰長了些,明夜一定早些時候回來。”步惜歡閑話家常一般,接過空茶碗遞出窗外時,月光照在明潤的眉宇間,愧色剛凝起便散了,待范通在窗外退下,男子回頭來時已斂盡喜怒,只溫聲哄她,“夜還長著,再睡會兒吧,我在,莫怕驚擾。”
暮青聞言眼眶微熱,見他轉臉從身旁拿起軍報要看,下意識地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不累?夜深了,睡吧。”
步惜歡怔住,見暮青把枕頭往中間挪了挪,一時竟難以回神。
那失神之態叫暮青心生酸楚,她伸手便將步惜歡手中的軍報拿開,挪到他身后幫他寬了外袍。夜風清徐,男子面窗而坐,風華好似瓊池上仙,卻沾惹了紅塵情深。他怔怔望著少女,見銀燭照著紅袍,紅袍鋪在少女的膝頭,她低頭為他疊衣,仔仔細細,仿佛撫著人間至寶,愛重至極。窗開半扇,月光悄至,映在少女的眉心,成了世間至柔的風景。
“睡吧。”暮青將衣袍疊好,仔細地收到枕旁,見步惜歡還愣著,便干脆牽住他的手將人往枕旁一拽。
步惜歡正失神,冷不防被暮青拖拽了一把,竟沒坐穩悶頭栽了過來!
一聲悶響,馬車震了震。
車外,神甲軍目不斜視,隱衛在樹梢仰頭望月,范通垂眼觀地,面無表情地往窗前挪了一步,正好擋了半扇窗。
車內,步惜歡將暮青撲在身下,兩人同時僵住。
忽然罩下的人影讓暮青皺了皺眉,老棺、炭火、男子殘暴的雙眼一瞬間涌至眼前,她下意識地便想將人推開,枕旁清苦的松香氣傳來,讓她忽然醒過神來。
這失神回神之際不過眨眼工夫,步惜歡欲翻身避開,衣襟卻被一雙手緊緊扯住。
少女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他的衣襟被生生攥出了褶子,她在他身下抬眼,目光清寒,咬牙切齒,“你…你的功法當真已臻化境?”
被她一扯就倒,這算哪門子的功力大成!
她的惱火不含半分假嗔,他卻知道她惱的是她自己,惱她依舊被那夜之事所困,險些將他推開,叫他再黯然神傷一回。
步惜歡笑了聲,笑聲懶沉,在悶熱的夜里仿佛催人入眠的曲子,安撫著她的心神,“若非已臻化境,怎會叫你一碰就化了?”
男子眼波醉人,情話說得暮青面紅耳赤,她卻知道以他素日的德行,這時必不會只滿足于言語上的調情,大抵是真要偷占些春香的。可他卻半撐著身子,非但小心翼翼地避著與她肌膚相親,還稍稍偏了偏身子,讓了燭光進來,還了她眼前的光亮,而他的眸底卻布滿熬出的血絲,近在眼前,那般清晰。
暮青攥住衣襟的手微微顫著,仿佛攥緊的是自己的心,許久之后,她忽然狠狠一拽,猛地將人往被褥中一摔!
步惜歡這回已有所覺,但不設防,由著她發猛力將他從身上扯下推倒。
又一聲悶響,馬車再度震了震。
車外,神甲軍依舊面不改色,隱衛依舊仰頭望月,范通往窗前又挪了一步,擋得更嚴實了些。
車里,步惜歡枕在軟枕里,墨發凌亂,衣襟大敞,燭光淺照著半面胸膛,肌膚玉暖明潤,那半面胸膛上枕著少女清瘦的臉龐,那顏色好似新春里初開的桃花,春粉惹人。
男子靜靜地躺著,不動亦不言語,胸膛下傳來的心跳聲卻沉而快,鼓聲一般。
少女皺了皺眉頭,似乎嫌吵,命令道:“睡覺!”
這一聲命令卻惹來了男子的笑聲,低如夜風,啞沉慵懶,“青青,你這般…我睡不著啊。”
暮青裝作聽不懂,堅決壓在他身上,半分也不肯挪開,閉著眼道:“我要睡。”
此話蠻不講理,任性至極,惹得男子無奈一笑,搖頭長嘆。
她要睡,所以他即便睡不著,也會睡得著——這看似蠻不講理,卻是他一直以來給她的寵。她不善言辭,但知他待她之心,所以便說她要睡,寧可任性也要把自個兒當鎮山石一般壓住他,不許他起身,逼著他歇息,睡不著也得睡。
她從來不知,世間女子的溫柔有千萬種,而她的溫柔恰是他心中所珍。
步惜歡低下頭去,他瞧不見她,卻聞得見她發間淡淡的木槿香,他想象著那青絲的烏黑柔軟,卻不敢去撫,感覺得到她的香軟,卻不敢擁住,這折磨猶如萬蟲蝕骨,他竟也覺得甜。
這一生,曾覺得求一人相守,永離寂寞孤苦,比坐擁江山帝業還難,而今最難求得之人就在他身前,共枕同眠,人世安好。
她在,便已足夠。
被褥柔軟,她亦柔軟,夜雖漫長悶熱,他卻如在懶云窩里,無華居亦可高臥,任紅塵網羅,不羨云巔上仙。
步惜歡闔眸,本欲養神,待暮青睡著了再將她抱下來,卻沒想到當真睡了過去。仟仟尛哾 山間蛙聲傳來,夜深人靜,暮青枕著步惜歡的胸膛,聽著那平穩有力的心跳聲,不由心生貪戀,貪戀臉龐下的溫度,貪戀頭頂輕長的呼吸,貪戀鼻間熟悉的清苦香,貪戀讓她安心的他。她想就這樣依偎著他睡去,一夜,一年,一生,都如今夜這般安心無擾。
但她終究沒有睡去,只是枕著他躺了會兒,隨后便坐了起來。
他竟無所覺,睡得極沉,顯然是累了,南下至今,他怕是白日夜里都未好好歇過。
暮青盯著步惜歡安睡的容顏許久,輕輕地將他的衣襟攏了攏,而后挪到窗邊,伸手戳向范通。老太監的頭腦勺上長了眼似的,沒等暮青的手伸出窗子,他便往旁邊挪了兩步。
夜風吹進窗來,馬車里頓時涼快了些。
暮青輕手輕腳地挪回步惜歡身邊時,順手從窗下擺著的花瓶里取了幾枝青木枝。這些日子,她纏綿病榻,行軍路上瞧見開得好的花枝,步惜歡總會采些回來,她不知道他每日忙于行軍大事,心中又牽掛著她的病情,怎還有心思采山花,只是猜他大抵是怕她久病煩悶,故而有此一舉,盼她醒來瞧見這些花枝會心情好些。
其實,她從無這些情趣,反倒是他,在盛京的時候,都督府里的四季擺設就是他在過問,她的花廳里常有些時節里難得一見的花枝,一物一景皆是他的心思。她并不在意這些擺設,她更在意書房里的手札,閣樓里的顱骨,常嫌棄他擺的那些花景兒占了她的地兒,還曾揚言下回她回府,若是見這些花枝擺在她的書房和閣樓里,她就全都扔出去。可是,下回她回來,書房和閣樓里照樣有新添之景,而她一次都沒扔出去過。
兩年的時日,她常在軍營,不常回府,府里卻越來越像過日子的家宅了。
可惜的是,如今回不去了。
暮青望著手里的花枝怔怔出神,一想起盛京,她的思緒便似被什么拉扯著,扯進深淵里,那里有個她不愿想的人和不愿猜想的事…
暮青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山風,將自己的思緒從富麗遙遠的皇城里扯了回來,回到身旁安睡的男子身上。
這一路,她不問行軍到了何處,他也不說,窗下的花枝卻從北換到南,從陽春換到初夏,她哪需問到了何處?看這些花就知道了。可若叫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為帝駕此行是為了南下踏春呢。
暮青執著花枝瞥著步惜歡,瞥著瞥著,目光里便含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有的嗔意,唇邊卻掛起了淺淡的笑。隨即,她把花枝攥在手里,執扇般在他胸膛前掃了掃,為讓山風捎上花香,助他睡得舒心,亦為讓蚊蟲不近他身,守他一夜安眠。
今夜就讓她為他守窗驅蚊,盼他一夜安枕,無驚無擾。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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