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方宮!
那、那是陛下寢宮啊!
方才陛下不是惱了周美人?那濕衣赤足拂袖而去,殿外候著的可都瞧得真真的,怎么轉眼不是罰周美人,而是又添了圣寵?
宮人們跟在后頭小碎步跟著,邊跟邊拿袖子擦了擦額頭。這事真是應了那句君心難測,陛下真是喜怒無常、喜怒無常…
暮青跟在范通后頭,一路所見,宮殿巍峨,行宮闊麗,越行越見明殿瓊樓,全然不似往昨夜出宮時那等廢棄宮殿的偏僻處行。待行至那乾方宮前,抬頭一瞧,只見晨陽正升在殿后,玉殿巍巍,披了金輝。
范通往殿門前門口立了,眼皮子有耷下了,“陛下口諭,周美人來了,自進殿中見駕。”
暮青掃一眼殿外肅殺逼人的披甲侍衛,再掃一眼垂首斂眸見人眼都不抬的宮人,便知這乾方殿并非冷宮,應是步惜歡的寢殿了。才氣呼呼地走人,便下旨讓她搬來他的寢殿,這廝唱哪出?
暮青抬腳走了進去,見宮人都立在了外殿,內殿里花梨生香,金毯瑰麗,鋪開華闊大殿,帝家威嚴。金毯上,置一紫檀雕案,有人席地坐于案旁,烏發未束,大袖華衣,紅云落了人間般,剎那濃艷。
步惜歡手執碗筷,案上已布了早膳,暮青走過去,見他對面置了副空碗筷,看著是為她準備的,但他沒出聲,她便立在一旁沒坐下。此處是帝王寢宮,外殿是宮人,窗外有侍衛,不知是否都是他的人,她還是做做樣子得好。
步惜歡夾了只素包嘗了口,沒抬眼。暮青立在一旁,也不出聲,兩人就這么僵持著,步惜歡的素包嘗到第三口,眉宇微沉,“杵在那兒做什么,一夜未用膳,不餓?”
他懶洋洋開口,只語氣不佳,“用膳吧!餓死了,少個為朕出力的。”
暮青眉一挑,聽他這么說便知殿外窗外都是他的人了。她這才大大方方去對面坐了,端起面前玉碗銀筷,自盛了碗清粥。案上清粥小菜、素包白蛋,瞧著不似帝王用的早膳,暮青卻眼熟得很。
這是昨天早晨她用過的早膳,宮娥布了滿滿一桌,她因吃慣了清粥小菜,便只動了幾樣古水縣家中常吃的,眼前案上擺著的都是昨天早晨她動過筷子的。
暮青嘗了口清粥,宮中便是清粥熬得也香濃些,其實全然沒有家中與爹一起吃時的味道,但她還是抬眸瞧了步惜歡一眼。
他讓她有些意外。
他是帝王,胸有乾坤,眼望天下,竟還看得見這些微小之處。今早他拂袖而去,她還以為他需要她查刺史府的案子前都不會再見她,沒想到轉眼便將她傳了來。方才他開口,明顯余怒未消,竟沒晾她太久,還愿與她共桌用膳。這對上位者尤其是帝王來說,很難得。
不計小過,還算有些胸懷。
暮青低頭喝粥,唇邊牽起淺淡笑意。那笑頗淡,步惜歡抬起眸來,一怔。
清晨宮燭已冷,殿內蘭膏清幽未盡,有人獨坐對面,少年衣,氣韻清卓,獨那淺笑添了女兒情。
男子瞧得怔住,玉碗里,一只嘗了一半的素包靜靜躺著,久未動筷。
對面,暮青靜靜喝著粥,也久未動筷,垂著的眸久未見抬起,唇邊笑意也漸漸淡去。這模樣,步惜歡瞧了一早,一眼便瞧出來了,她又神游天外,八成是思索案情去了。
從山上回宮,她便想了一路,沐浴時在想,如今用膳還在想!他在她對面坐著,進了殿她都沒跟他說過話,他就這般容易被忽視?
男子面色淡了些,玉碗往桌上漫不經心一放。
玉音清脆,寂靜的殿里頗好聽,外殿里垂首立著的宮人卻齊齊抖了抖。
暮青目光落在碗里,根本沒發現對面帝王已落了碗筷。
盛京宮中,太皇太后在此案中扮演著什么,她還沒看透。江北上陵,又有柳妃的事待查,線索分散兩地,她困于汴河行宮,如何行事?
晨光自窗臺照進,灑在少年肩頭,襯得那微低的容顏沉靜,一貫的清冷里添了幾分愁緒。
殿中極靜,不知多久,忽聽一聲淺淺嘆息。
“柳妃乃原上陵郡丞之女。”男子嘆了一聲,晨光照著眉宇,似有無奈在其中。
暮青抬頭,怔住,瞧了步惜歡半晌才道:“原?”
“嗯。”男子懶洋洋瞧暮青,“上陵郡丞兩年前因病故去,柳妃無所依靠,往盛京投親,她是在盛京入的宮。”
暮青又愣了一陣兒,目光一變!也就是說,她之前想錯了,柳妃的孩子許不是在江北生的,而是在盛京?
如此一來,分散的線索合起來了!
一切,指向盛京!
暮青眸中清光復現,亮了大殿,她望住步惜歡,眼底神色一時復雜。她知道他為何昨夜在山中不告訴她這么多,他們之間本就是交易,她替他辦事,他指給她尋兇之路。于他來說,自然是給她的提示越少,她查得越久,他便能留她越久。
但今日他還是說了…
他本可以不說,留待下次,或者干脆讓她去江北撲個空,延長她查案的時日…
少年望著對面帝王,許久,笑意又起,雖淺,卻真誠,“多謝。”
那笑淺得似清早的陽,卻霎時暖了明殿華堂。
步惜歡懶洋洋起身,負手往外殿走,晨陽透過窗棱照見男子眉宇舒展,唇角一抹舒心笑意,嘴上卻道:“得了吧!朕可不吃你這套,別想哄著朕再給你更多提示,朕可不想少個人才用。好生歇著吧,昨夜累了一宿。”
昨夜累了一宿的可不止她,他也是,卻不知有何事,出殿去了。
暮青碗中清粥未冷,低頭嘗了口,笑意淡去,眸底落一片剪影。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她這一身才學,一世天下無冤的抱負,都錯附在女兒身上。這封建王朝,這皇權天下,容不得女子為官,能在古水縣做一世不領朝廷俸祿的女仵作已是一生幸事,奈何世事不容,走至今日。
步惜歡惜她的才學,將她困在身邊,讓她為他所用,平的卻不是百姓之冤,而是他的皇權事。縱然她依舊能查案,依舊能用她身才學謀一條生路,這卻并非她的抱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