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湖中行得緩,行至對岸,竟過了半個多時辰。暮青隨眾太監上了岸,轉過石徑,眼前豁然一片新景。只見殿宇七重,合歡叢向兩邊開,美色深深關入林。
暮青被帶至東殿,在一旁偏殿住下。王重喜撥了兩名小太監服侍她,告訴她三日后有畫師來,這幾日若有事可差小太監尋他,又命人丈量了暮青的身量體態,派人送了華衣來,這才領著剩下的人走了。
暮青在屋中坐了,瞧屋里梨木紅窗,華帳錦榻,妝臺上一方銅鏡,映著一張好容顏。暮青望著鏡中容顏,若非這張臉,她進不得美人司,但這張臉很有可能會得圣眷,與帝相處若想瞞住她是女子不太容易,只能到時見招拆招了。
服侍暮青兩名小太監年紀都不大,約莫十二三歲,其中一個面皮白凈的性情活潑,收拾好了衣物便走來妝臺旁道:“恭喜公子住來東殿!咱們美人司殿有七重,東殿的公子是最美最有才華的。司監大人為陛下進貢美人多年,眼光最是精準,他帶公子來東殿,便是公子離得圣寵的日子近了。”
暮青瞧這小太監一眼,只淡淡嗯了一聲,抬眼見另一人似要打水伺候她沐浴更衣,便道:“我有些累,想歇息一會兒,沐浴更衣之事待晚間吧。你們且出去伺候,我屋里不習慣留人。”
兩名小太監互相瞧了眼,見暮青性子清冷疏離,便識趣地沒再開口,只是躬身退出門外時,外頭傳來一道人聲。
“新來的?我瞧瞧!”話音落,人已進了門來。
那人玄青冠粉白面,華袍錦帶,手持折扇,一見俊秀風流,再看油頭粉面,超過三眼只覺喘口氣屋里都是脂粉香,嗆人。
暮青皺了皺眉,見此人打量她的目光放肆直接,心中生起不喜,抬眼問那兩名小太監,“這就是美人司東殿的公子?你們司監大人的眼是青光眼吧?”
兩名小太監一愣,不知青光眼是什么眼,但隱約覺得…似乎是在說一種眼疾。
“呃…”那活潑些的小太監面露尷尬,忙解釋,“這位是上河府謝家的四公子。”
暮青垂眸,懂了。
南魏北謝,魏家乃江南第一富商,謝家商號則在江北,大興巨富無疑便是這兩家了。
此人應是憑此住進的東殿。
那謝公子聽聞小太監提及謝家,便從暮青身上收起驚艷的目光,掃一眼她身上已舊的素錦袍,換一副高高在上的笑,問道:“不知新來的這位公子是何身份?”
暮青垂下的眸抬起來,看了對方一會兒,面無表情道:“跟你的身份一樣。”
“…”謝公子一怔,高高在上的笑容頓碎。
兩名小太監你望我我望你,公子們是男子,終究要些臉面,還從未聽過有人這般直白地說自己。
謝公子好半天才扯出笑來,這回是尷尬,“公子說得沒錯,我等都是侍奉陛下的,是何身份并不重要。只是侍奉陛下,總要有一技之長,在下不才,擅音律,敢問公子有何所長?”
“跟你擅長的一樣。”
“…”兩名小太監目光發直,謝公子笑容再碎!
“呵!”再過半天,他又笑了,這回是氣的,“在下來美人司時日不長,卻也見過幾位公子。我等以色侍人,各有難言之隱,但像公子這般坦然的,倒是少見。”
“不少見,跟你一樣,臉皮厚。”暮青瞧了眼謝公子臉上的脂粉。
兩名小太監憐憫地看了謝公子一眼,謝公子眉宇間都冒了白氣兒,他本是來瞧瞧今日來東殿的是何等人物,宮中國色眾多,對手能少一個是一個,哪成想這少年一張嘴能殺人,才三句話他便落盡下風!
謝公子還想再言,卻一時無話,只得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晨間夏風微暖,拂進門來,帶著脂粉濃香,嗆得暮青皺眉,抬眼補刀:“男人示威的嘴臉,比女人還丑。”
她自那晚在刺史府被脂粉毒暈,便不喜脂粉!
院子里,謝公子腳下一個踉蹌,吐血中刀。
兩名小太監默默退出房來,小心翼翼將房門帶上,覺得這幾日還是事事順著這少年的好,這少年公子的嘴好生厲害!
暮青坐在房里,眉頭未松,只望向窗外,見繁花落了滿臺,黃鶯窗外啼叫,添盡心頭煩憂。
她進宮只為追查兇手,該如何避免圣眷臨幸?
汴河城,刺史府。
繁花同映了窗臺,有人立于窗前,望閣樓外海棠落盡,眉宇間也擰起煩色。
“這姑娘真是好本事,汴河城中竟有你我尋不著的人了。城門、客棧、酒家、茶肆,凡能落腳的地方兒都安排了人,就是沒發現蹤跡。”屋里棋桌旁,魏卓之笑嘆,掃一眼棋盤,丹鳳眼瞇了瞇,“藏哪了?”
窗前,男子負手遠望,眸底生起凌光,望一眼窗外,便如望盡山河天下。
這丫頭,能藏哪去…
棋盤上,一子落,聲如玉脆。
“謝家把嫡出的四公子送來了,人住在美人司有段日子了,你也該見了。”魏卓之搖扇觀局,未抬頭。
“謝家這些年與江北士族走動頻繁,江北如今已遍布元家嫡系,謝家把嫡公子送到你身邊來,還真是下了本錢。”
“謝家老四不是個聰明的,元家必定清楚。這么個蠢貨送來你身邊,定是放在明處的。以往總送些聰明的來,如今連蠢的也送來了,明手暗手都用上了,元家心急了。”
“元家內有三軍,外有西北狼師,江北已入元家囊中。江北將領不擅水戰,江南三十萬水師非元家嫡系,水軍都督何善其的胞妹當初在宮中與太皇太后斗得厲害,兩家有不可解的世仇。元家這些年苦于無法將手伸到江南來,如今借著西北戰事在江南征兵,這些新兵可是練一支水師的苗子。”
“元家手中沒有水師將領,這些新兵給了元修,若讓他在西北戰事上將這些苗子歷練成狼,挑幾個好手便能成水師將領!元家已想把手伸來江南了。”
“我們也得加緊。我手里的東西,臉上的都備好了,只差身上的,等你的名冊。”魏卓之說罷,抬眸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