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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船舫有美

  身在大興十六年,與前世一樣從事驗尸取證工作,暮青體會最深的卻是人權的巨大落差。在這等級森嚴的封建王朝,人命生來便分了輕重貴賤,天理公義任權貴玩弄。劉氏一案,她驗尸不過是盡自己職責,竟因此遭人記恨,雇兇買命。

  此事她不會天真地以為告到縣衙,一心攀附侯府的知縣佬兒會給她一個公道。她也不會認為此事忍氣吞聲便能了結,沈問玉若想放過她,便不會雇兇買她性命。她逃過這一劫,定有下一劫!

  既如此,不如自救。

  暮青眸光清寒,漢子瞧著,卻滿眼驚懼。僅憑他的手,她竟能將他的身份斷定至此?!

  心頭涌起前所未有的寒意,六月的天,他竟覺得渾身發涼。她讓他給舵主送信,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他這樁買賣是越界撈活兒,本就瞞著幫里,若替暮青送信,豈非要被舵主知道?按幫規,他和他那兄弟可是要被沉河的!

  可若不答應暮青,他這條命現在就得交代在此。唯有先應了她,待她放了他,這信自然任他處置。

  漢子心里盤算著,一抬眼,卻對上一雙清寒的眸。

  暮青手一伸,再次探入他懷中,這次拿出一張身份文牒來。

  “你的身份文牒我且收下,若是這封信沒替我轉交給你們舵主,三日后,你的身份文牒便會出現在縣衙公堂之上。近來剿匪,你該知道官府的告示——匪者,親眷連坐,杖二十,徒百里。不想連累一家老小,讓你辦的事便不可馬虎。”

  “…”噗!

  一口血噴出來,漢子兩眼發黑。

  他今兒是倒了哪輩子的霉,遇上這么個祖宗!

  拿他當桌,拿他的衣裳當布,拿他的血當墨,最后拿他當送信跑腿的還堵了他的退路…她還真是懂得把人用得徹底!

  今兒這買賣不是虧了,而是根本就不該接!原先接這樁買賣時他還在想,暮青怎得罪了沈府的小姐?如今看來,誰得罪誰還未可知。

  暮青將那張身份文牒收起,站起身來,垂眸瞧一眼漢子幾欲暈厥的模樣,淡道:“現在,你可以暈了。醒來之后,記得辦事。”

  言罷,她腳尖一抬,那人便一滾,滾入了道旁的林子。

  看也未看林子一眼,她只轉身,往古水縣的方向走去。

  林子里那兩人回去也死不了。這段時日官府剿匪,匪幫正需要人,那舵主只要不傻,便會留著兩人的命去與官府拼殺。這兩人日后若被官府所擒,那也是罪有應得。

  雨漸歇,晨霧漸薄,官道兩岸景致漸明。少女遠去,唯留一把青竹傘散在泥水里,寂靜里,淡淡血氣。

  風拂過,煙雨洗了江天,隱見水闊云低處,一艘玉樓畫舫。

  松閣墨欄,小梁紅窗,隱約見窗后一截天青衣角,聽一人低笑,“過路而已,倒是瞧了一出好戲。”

  江南畫舫,素講意境。玉樓明窗,小葉熏香,窗旁開一枝天女木蘭。

  這時節,木蘭正當花期,天女名貴,尋常難見。男子閑倚窗旁,青衣玉帶,雪佩金冠,一張玉面俊秀的臉本有幾分書生氣,卻生生讓那雙丹鳳眼飛出幾分魅惑來。

  “今日才知我孤陋寡聞了,江湖上何時有這等功夫?”男子轉頭,望向對面笑道。

  對面,華簾半掩,玉爐焚香,隱見一張梨云榻。

  裊裊香絲遮了榻上人,獨見一幅華袖垂落。那袖古錦織就,繡染云圖,瀉落榻前,便瀉了一地錦繡山河。

  舫內爐香閑繞,男子懶臥榻間,背襯明窗,不見容顏,只見窗外江霧遮了遠山,那一袖風華,便覆了江山萬里波瀾壯闊。

  袖中男子手腕清奇,執一本泛黃古卷,目光落在其中,待翻過眼前這頁,才不疾不徐開了口。那聲音,令人想起冬日雪落風靜后,灑進庭前窗臺的暖陽,懶極,“哦?我也是今日才知,這些年你武藝沒長進,連江湖消息也不靈通了。”

  青衣男子一嗆,他一身輕功敢稱江湖之最,奈何因早年際遇,武藝平平。這事被貶損了多年,他也習慣了。

  知道在這人面前向來討不了好處,他也懶得斗嘴皮子功夫,廣袖一拂,身后明窗吱呀一聲敞開,人已化一道青影越江面而去。

  半盞茶的工夫,人回船上來,細長的眸中含了驚艷神采。

  “你可知那姑娘是何人?”

  船上只聞細細翻書聲,榻上人目光落于古卷,瞧得仔細。

  “古水縣有位女仵作,聽聞有陰司判官之能,今日叫咱們遇上了!”青衣男子鳳目飛揚,贊嘆,“若非親眼所見,難以想象世間竟有此等女子,留在古水縣倒是屈才了!你如今正當用人之時,此等能人,倒是可收到身邊來。”

  他方才進了林子,已向那兩個倒霉的水匪逼問出了事情原委。

  那兩個水匪沒有多高的眼力,他在船上卻看得清楚——那姑娘見人攔路,看似無視那二人,繼續行她的路,卻正停在那二人三步外。那三步之遙正在她手中青竹傘的出手范圍內,所以她知道傘會壞,才會問出那句訂金的話。

  但那句話并非只為了讓人賠她的傘,最緊要的是引開了兩個水匪的注意力,為她出手贏得了先機。

  她的身手江湖上雖未見過,看起來也不似有內力之人,但招式刁鉆狠辣,他看過那二人的傷,刀刀正中要害,毫無拖泥帶水!

  冷靜,果敢,心思縝密!

  世間竟有這等女子!

  青衣男子面含贊嘆,舫內卻依舊只聞翻書聲。

  江風攜了細雨打落窗臺,榻前香絲飄搖,氤氳忽散,這才見了榻上人。

  那人背襯一天江水,紫玉銀冠,玉帶楚腰,懶臥榻間,便似臥盡了江山秀色,秋月春風。那容顏,半張紫玉鎏金面具遮了,風華不見,卻見唇如早春櫻色,輕輕噙起一笑,便化了霧色江天,點了水墨山巒。

  男子融在榻里,目光落在書中,襯得眉宇矜貴懶散。半晌,才聽他慢悠悠問:“那兩人,死了?”

  聽出他指的是那兩個水匪,青衣男子眸中流露出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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