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
酈食其來到了這里。
要從洛陽到齊國,需經過趙國或楚國轄區,酈食其是以讀書人身份進入楚國境內,再從楚國進入齊國。
他乃是儒生,相國田橫是儒家信徒,很快獲得接見。
在田橫、齊王田廣面前,雙方略作寒暄后進入正題。
酈食其道:“項羽無道,將齊國一分為三,齊國先王奮起反抗,勇氣可嘉,齊國終得恢復;義帝曾承諾,先入關中者為王,我漢王率軍進入關中,項羽卻假借義帝之名分封天下,將漢王封到巴蜀,漢王同樣奮起反抗,奪回本屬于他的關中。漢王希望能跟齊國聯手,一同對付項羽。”
他先不說真實意圖,先說出雙方共同之處、共同敵人,以拉近距離。
田廣道:“齊國無法跟漢國比,只能勉強自保。要對付項羽,還得要靠漢國。趙國亦跟我齊國約定,若項羽攻齊國,趙國必出兵救援。趙國尚缺糧草,上月我國還將余糧賣給趙國。”
酈食其聽后一驚,趙國糧草越充足,對漢軍越不利。
在趙齊兩國糧草交易時,酈食其已從洛陽出發,后來劉邦和韓信都已得到情報,而酈食其是現在才知曉。
酈食其長嘆了一下。
田橫問道:“酈先生為何嘆息?”
酈食其道:“齊國這步走錯了!”
田橫和齊王皆驚訝起來,田廣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酈食其道:“趙歇說過,他和漢王、項王是地位平等的王,足見他意欲在漢國、楚國之外三分天下,燕國已被趙國火速吞并,下一個便輪到齊國了。”
田廣、田橫兩人不以為然。
田廣道:“你們漢王吞并的國家更多,先是關中雍、塞、翟三國,之后為魏國、代國,要說野心,漢王的野心更大。”
田橫道:“項羽無道,齊國百姓恨之入骨,先王反抗項羽,乃是為恢復昔日齊國;漢王卻不一樣,要跟項羽爭奪天下。項王之無道、漢王之野心,這來天下皆知。”
酈食其不慌不忙道:“關中本就該是漢王的,漢軍從巴蜀北征,乃是理所當然;項羽無道,弒殺義帝,漢王聯合諸侯討伐,乃是大義所在;魏王豹先背棄漢王,漢王才派遣韓大將軍征討;趙歇和陳馀無道,奪取常山王土地,張耳投奔漢王,請求漢王出兵,這乃師出有名,漢王派遣大將軍和張耳一同征討趙歇、陳馀。”
他的說話,田廣和田橫覺得雖有理,但也更印證了劉邦之野心。
聯合諸侯討伐項羽,劉邦要爭當諸侯首領,魏王豹是因不再認劉邦為首領而被劉邦討伐,九江王英布同樣以臣子身份投奔漢王…,諸多事例,皆是劉邦野心的佐證。
酈食其留意對方兩人反應,這在他的意料之中,在出發前,他就準備好了足夠的理由來說服兩人。
他問道:“敢問齊王、田相國,齊國是否希望和平?”
田橫道:“齊國上至君王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皆已厭倦徭役和戰爭。漢王和項羽爭霸,齊國始終保持中立,希望遠離戰爭。當初反抗項羽,乃是不得已而為之,只希望楚國別再犯我齊國。”
田廣道:“相國所言極是,有可能給齊國帶來戰爭的,便是項羽。”
酈食其說道:“齊王和相國,只說對了一小半。項羽雖敵視齊國,但不是最大敵人,趙國才是齊國最大敵人。”
田橫、田廣聽后皆是大驚,田橫臉色有些變了,冷冷道:“酈先生,我敬你是儒生,可別離間齊趙兩國。”
酈食其道:“我是為齊國著想。兩位想想看,在北方,魏、代兩地已被漢王奪取,趙歇若想擁有跟漢、楚一方抗衡的實力,真正做到跟漢王、楚王平起平坐,唯有吞并燕、齊兩國。趙國先假意與齊國和好,乃是迷惑手段。待漢軍再次東進時,他便可無后顧之憂全力對抗漢軍。奪取燕地是趙歇第一步,他必定會尋機奪取齊國。”
兩人一聽,頓感有理,田橫神色大為緩和。
酈食其注意兩人神色,知道自己的話產生了效果。
田橫道:“漢王討伐趙國,在奪取趙國后,難道就不會覬覦齊國?”
酈食其說道:“周朝前期,周王室強大、周天子甚有威望,諸侯臣服,由天子主導的天下,各諸侯和平共處;周朝后期,周王室衰敗,失去約束的各諸侯相互攻伐,天下烽煙四起。齊國若要長久和平,不能中立,只能選擇站在漢王這一邊。漢王是很有野心,他希望打敗項羽,像周天子那樣做天下共主,天下亦需有位強大的共主約束諸侯方能有和平。他廣納天下賢士,接受臣子諫言;他有仁愛之心,愛護百姓。兩位想想看,項羽和漢王,誰更得民心?誰更能讓天下臣服?張耳雖失去封地,漢王仍然待他如同諸侯王,去年漢軍東征趙國,并非要吞并趙地,而是要幫助張耳奪回封地,待拿下趙國,張耳便是趙王。漢王有雄心壯志,他要做讓天下臣服的天子,各諸侯國只需安守本分,向天子朝貢,天下便可太平。若齊國能站在漢王這邊,日后奪取趙國,再打敗項羽,天下大定,齊國自然有長久和平。”
聽著酈食其娓娓道來,田橫、田廣猶如醍醐灌頂。
劉邦和趙歇都有野心,這不是關鍵點,關鍵是誰的野心會損害到齊國,怎么樣做才最符合齊國利益。
田橫從座位站起,走到酈食其面前,向他長揖,誠心道:“方才錯怪先生,還望見諒!”
酈食其起身回禮。
雙方坐下后,田廣和田橫思忖起來,細細想著趙國近期所作所為。
田廣說道:“趙國奪取燕國的理由,實在過于牽強,現在想來,果然是狼子野心。若他只是為了幫助燕地百姓鏟除臧茶,便不會逼降臧茶,更不會占據著燕地,而是會讓燕地百姓再擁立新燕王。哎…上了趙歇的當,賣了如此多糧食給他。”
田橫道:“若非先生提醒,齊國危也。齊國愿站在漢王這邊,待天下大定,齊國會以臣子之名向漢王朝貢。漢王若有差遣,齊國定當遵從。”
對方兩人被說服,酈食其心中高興著。
他說道:“漢王希望,待韓信大將軍率軍東征時,齊國出兵襲擾趙國的背后,讓趙歇難以集中兵力,齊軍不需大舉進攻,只需襲擾牽制即可。待打敗趙歇,漢王當興天下之兵,共同討伐項羽。項羽一滅,天下和平,齊國百姓從此免受戰爭之苦。”
因為被酈食其“指點明路”,田廣、田橫對酈食其非常感激,每天好生款待,酈食其在齊國一連待了十天才離開。期間會見過許多齊國大臣,為劉邦做宣傳;也去過稷下學宮,與當地讀書人談論儒家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