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里海盜打完和皇家維爾瓦的比賽,當天下午就回到了馬德里。
第二天在進行了半天的恢復性訓練之后,帕羅蒂給全隊放了兩天假。
讓拼了一個賽季的球員們好好休息一下,放松身心。
然后再回來備戰和薩里亞的國王杯決賽,以及和馬德里國王的歐冠決賽。
兩天的假期并不長,很多球員都會選擇就待在家里。
但也有一些天生喜歡玩的人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出去玩。
比如伊翁就問過胡萊,要不要一起去馬德里附近的托雷斯玩。
胡萊婉拒了伊翁,并不是他不想和伊翁一起出去玩,而是因為他有正事:
他的父母要從中國飛到馬德里來看望他們了,他得去接機。
假期的第二天,他和李青青去機場把自己的父母,以及陪同父母一起過來的宋嘉佳給接到了家里。
“哎呀,這房子…哎呀,真先進!哎呀,高科技嘢!嗨呀,好大的院子…”
從進大門開始,媽媽謝蘭的驚嘆聲就連綿不絕。
等她看到院子里的草坪才終于露出了另外一種表情。
“唉…這院子,不種點菜真是可惜了!”
她很遺憾地嘆道。
胡立新在旁邊吐槽道:“你想點好的!”
“這就不是好的嗎?種菜不好嗎?綠色無污染的蔬菜,自己種的吃著才放心。想吃什么種什么!”謝蘭反駁道。
胡立新只得認輸投降。
謝蘭卻還意猶未盡,她看著院子里的草坪說道:“不種菜,種點蔥和香菜總可以吧?”
胡立新懶得理她,只當沒聽見。
宋嘉佳跟在他們倆身后呵呵傻笑,他很清楚這個家里誰是最惹不起的人。
還是胡萊說道:“媽,我們哪有那時間種菜啊。”
謝蘭先搖頭后點頭:“也對。你們倆的生活,你們倆說了算。”
然后她就不再評價了。
只是背著包,穿過院子,走進了房子。
進門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發出了驚嘆:
“真大!真亮堂!”
“這房子用了大量的落地窗,所以采光很好。”李青青開始給伯母介紹起來。
謝蘭點頭:“這么一比起來,我們在東川買的那套別墅還是差點意思。”
胡立新不置可否:“風格不同。”
他也在仔細打量兒子在西班牙的家。
房屋內的擺設現代簡約,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有些球星賺錢之后,希望追趕潮流,像那些社會名流們一樣,收集各種藝術品。
要么就熱衷于買各種奢侈品,家里奢侈品的包裝堆積如山,彰顯著主人的財力。
但胡萊和李青青都沒有這樣做,他們依然保持著很樸素的生活習慣。家里都是一些基礎的必須的陳設,并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現代藝術家的大作,也沒有造型古怪的雕像。
除了大一些、亮堂一些之外,和普通人的家沒什么區別。
他又轉動目光,從餐廳那一側的落地窗望過去,看見了后院里的可移動球門和幾個散落在草坪上的足球。
他想起媒體的報道,就指著那兒問胡萊:“你們平時就是在這里加練的?”
胡萊和李青青回答道:“是啊,爸。”
胡立新點點頭,然后就從餐廳徑直走向了后院。
胡萊見狀連忙跟上。
而謝蘭則興致勃勃地走向上樓的樓梯,打算深度參觀一下,李青青在她身邊陪著。
宋嘉佳一看沒他什么事兒了,干脆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半躺下來,享受著愜意輕松的時光。
胡萊和爸爸單獨站在后院的草坪上,他爸爸把腳邊的足球拉過來,挑起來顛了兩下。
足球氣體充盈,回彈有力。
很顯然并不是那種放了很久,放到沒氣的狀態。而應該是天天都在用。
這說明兒子確實經常和李青青加練。
他對此感到滿意。
他的兒子并沒有隨著功成名就就失去繼續奮斗的動力,他依然喜歡踢球,就像他小得時候那樣,哪怕被自己揍腫了屁股,也還是會在傷好之后繼續偷偷踢球…
胡立新在顛了兩下球后把足球抽進小球門里。
胡萊見狀在旁邊拍馬屁:“爸你真是寶刀不老!這球射得有水準!”
“爬爬爬!”胡立新對他連連擺手。
被一個聯賽進了六十個球的人這么說,那不是稱贊,是寒磣人呢!
接著他又看向自己的兒子,習慣性想要以父親的身份教育兩句兒子。
可是這嘴都張開了,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啊,說什么呢?
他只是一個小學足球隊的教練,而站在他面前的兒子,卻已經是這個星球上最頂級的球星之一了。
他能提供什么建議嗎?
畢竟此時此刻他眼前的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什么都不懂,或者他覺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兒”了。
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呵斥他、教訓他、命令他、按照自己的意志塑造他…
自己曾經撞得頭破血流的那條路,被認為是“死路”的路,被兒子走到現在。
他所取得的成就是自己窮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甚至是無法想象的。
這是否意味著自己當初對兒子做的一切全都是錯誤的?
他甚至還得慶幸,還好當初兒子沒有聽自己的,還好當初兒子和他媽媽合起伙來騙了自己。
否則自己就將親手扼殺一個這樣的未來。
我這么一個短視的、愚蠢的、無能的爸爸,又有什么臉在兒子面前,依然擺出一副“父親”的架子來呢?
胡立新微微佝僂著站在自己的兒子面前,明明身高比胡萊還高的,但卻顯得有些渺小。
“嗨呀,這陽臺視野真好…哎呀,這馬德里咋這么平呢?”
謝蘭登上三樓的露臺之后,遠眺前方的馬德里市區,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李青青從后面走進來,笑著說:“我們剛剛來馬德里的時候,也有一樣的感慨。”
接著兩人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的胡萊和胡立新。
那對父子就站在樓下的院子里。
看見這一幕的謝蘭把本來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而且還對李青青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提醒李青青:“別打擾他們…”
她甚至還條件反射地伏低了身子,似乎生怕被下面的人看到一樣。
李青青一時間沒搞清楚情況,也跟著伯母趴下身子,躲在陽臺欄桿后面。
然后她才小聲問道:“媽,這是…”
“嗐…他們倆從小關系就不好,青青你是知道的吧?”
“嗯。胡萊給我說過…”
“是啊。但事出有因,現在兒子出息了,王獻科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但我總覺得他們其實并沒有真正和解,心里都總還是多少有點…疙瘩。”謝蘭趴著難受,干脆扶著欄桿蹲下來,然后透過欄桿的縫隙向下張望。
李青青感到奇怪:“可是胡萊當初不是還在頒獎典禮上感謝過爸爸,說明他其實已經不在乎了嗎?”
“嗐,那是他。他個沒心沒肺的…我說的是老胡。”謝蘭捂著嘴低聲抱怨道。“現在胡萊越來越有出息,老胡心里就總覺得自己當初虧欠了他,甚至還覺得自己當初害了兒子…”
“都過去了。”李青青輕輕拍著謝蘭的手背。
“在老胡那兒,他覺得過不去。其實我能感覺得出來,他是想覺得自己應該就過去的事情給兒子道歉的。但是你也知道,男人嘛…心里想再多,也不會說出來的。一個個別扭的要死,把自己那張臉看得比命都重要…”
聽著伯母絮絮叨叨地抱怨著自己的丈夫,李青青說:“其實不需要道歉的。胡萊也不需要他爸爸給他道歉,他甚至給我說過,他還得感謝自己的爸爸呢,如果他生活在一個父慈子孝的家庭,他可能也不會變成今天的他,不會取得今天的成就。我覺得他說得對,每個人所經歷的一切,都塑造了今天的自己。只要今天的自己過得好,就不要太在意過去怎么樣。得往前看,朝前走。”
謝蘭抓住李青青的手,欣慰地說道:“胡萊能遇到你真是我們謝家祖宗十八代修來的福分!”
李青青被伯母和胡萊一樣特殊的夸獎方式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謝蘭又嘆了口氣:“老胡現在是他們學校的校隊總教練,手底下好幾個教練,帶著一百多號小娃娃踢球,簡直就是‘孩子王’。以前的我可絕對不敢想,他會和孩子們打成一片…雖然他從來沒給我說過,但我多少能夠猜得出來,他只是想要彌補以前那么對兒子的遺憾。畢竟以前他可從來沒有陪兒子踢過球…”
謝蘭一邊說還一邊透過欄桿縫隙向下瞄,結果就看見樓下院子里的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面對面站著。
看得她直著急:“干嘛呢?兩個木頭樁子!”
胡立新從那種難以啟齒的復雜情緒中回過神來,然后擺擺手:“回去了。”
說著他就轉身要往屋子里走。
這一幕讓露臺上的妻子急的齜牙咧嘴。
但就在這時,身后的胡萊突然說道:“爸,陪我踢踢球吧?”
謝蘭屏住了呼吸。
李青青敏銳地察覺到了身邊伯母的緊張,于是她伸出手輕輕挽住了伯母的胳膊。
胡立新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正沖自己笑。
那笑容他并不陌生,以前自己板起臉瞪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帶著討好諂媚的表情對自己笑的,笑得小心翼翼。
看見這樣的笑容,胡立新才意識到原來他的臉不知不覺間又板了起來。
于是他抿著嘴,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好。”
謝蘭輕聲喚道:“青青…”
“我在呢,媽。”
“扶我…扶我起來…”謝蘭齜牙咧嘴說道,“腳、腳跍麻了…”(注1)
“好!哈…”李青青一邊笑,一邊用力慢慢地把謝蘭從地上拉起來。
“哎喲,哎喲…”謝蘭一邊捶腿,一邊抱怨院子里的兩個男人。“磨磨唧唧那么半天,比我們女人都還女人,一點都不干脆!”
李青青看著可愛的伯母,止不住的笑。
謝蘭也不介意自己被李青青笑話了,她說:“走,你帶我繼續參觀你們的大別墅。”
“好。”
“你走慢點哈,我的腳還是麻的…”
“好。”李青青抿著嘴笑,手里攙著自己未來的婆婆,慢慢踱步移出了露臺。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照進來,灑在宋嘉佳的臉上。
和陽光一起鉆進來的還有院子里踢球的砰砰聲。
樓上傳來伯母的驚嘆和笑聲。
宋嘉佳在陽光中翻了個身,微笑著睡得很香。
注1:跍,音gu,方言中“蹲”的意思。
PS,標題取自李宗盛的《新寫的舊歌》,這一章也是反復聽著這首歌寫出來的。最開始寫了另外一個版本,寫到凌晨四點半才寫完。但感覺還是不對,于是在第二天檢查錯字的時候干脆推翻重寫了一遍,所以這三千多字其實是花了兩天時間寫完的。
李宗盛的歌寫的是為人兒子,臨老了才開始反省自己和父親關系。
而這一章是胡立新臨老了才開始反省自己和兒子的關系。
其實都沒區別,父與子,最終都是殊途同歸。
直到這一章,書中胡立新和胡萊的父子關系才算真正徹底理順了。
所有的芥蒂、遺憾和羞愧,都在那一句“爸,陪我踢踢球”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