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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遠方的城市

  房間里沒有燈,僅有外面的天光通過窗戶前的薄紗透進來。

  屋里靜悄悄的,直到手機的鬧鐘鈴聲響起,安靜才被打破。

  有只手從床上的被子里伸出來,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拿起來一看,關閉了鬧鐘,再放回了床頭柜。

  一切又重歸于安靜。

  只不過這種安靜僅僅持續了大約十幾秒鐘,就被被子所發出的摩擦聲徹底終結。

  一道人影從床上坐起,身體大部分區域陷入黑暗中,在頭的高度,有微弱星芒,那是屋外微光反射在他的瞳孔里。

  接著他扭頭看向薄薄一層紗簾后面的天空,外面的光芒將半張臉部勾亮,臉上帶著還沒睡醒的迷茫,似乎是在說“這是哪兒?”

  就在這時鏡頭外傳來一聲:“OK。”

  緊跟著房間里燈光大作,一片明亮。

  央視攝制組的導演向床上的人豎起大拇指:“可以啊,胡萊。拿起手機關掉鬧鐘,又放下繼續睡的做法真細節,我還以為你要直接起床呢。”

  胡萊撓撓頭,被睡過的頭發更亂了點:“那不是顯得假嗎?有誰是能一次鬧鐘就起來的啊?”

  導演笑了:“哎呀,我覺得你要不踢球都能去做演員,這演技,這理解…沒得說!”

  胡萊搖頭:“我是真沒想到紀錄片也是要演的啊…”

  “有些是場景復現。畢竟我們也不可能把機器架在你床邊拍你整整一晚上吧?要拍你起床就只能在你真的起床之后補拍了。”導演解釋道。

  就在十分鐘之前,當胡萊起床洗漱完畢之后,給雍軍發了個微信通知他。

  很快攝制組的工作人員們就扛著機器涌進了他的房間,讓他重新躺回床上拍了這么一幕胡萊第一次在利茲城的清晨從床上醒來。

  “那咱們接下來拍我洗漱?”胡萊主動問道。

  “行啊。準備開始!”

  導演一聲令下,屋內燈光被重新關閉,房間里又恢復到了之前那種昏暗的狀態。

  胡萊掀開被子跳下床。

  攝像機鏡頭對著他的雙腳,只拍小腿肚子以下的部分,跟著他的雙腳從窗邊走到酒店房間的浴室里。

  水聲響起。

  手機的鬧鐘突然在房間里響起,一只手從被窩里伸出來抓起,關掉鬧鐘后就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個人。

  他蹦下床后沖到門口,將房門拉開,然后挨個去敲響其他兩個房間的門:

  “起床啦!起床啦!”

  “兄弟們,起床啦!!”

  接著他才竄回自己房間穿衣服。

  還沒等他衣服穿好,其他兩個房間的門被先后打開,露出兩個睡眼惺忪的腦袋,用十分幽怨的語氣向著房門打開的房間說道:“王昊熙,你發什么瘋啊…”

  “就是,這才幾點?”

  王昊熙一邊往自己身上套著衛衣,一邊走到外面:“我說你們是睡糊涂了嗎?忘了我們今天要去干嘛?胡萊啊!胡萊的加盟儀式!”

  他的兩位室友無奈地說:“胡萊的加盟儀式需要在早上七點鐘開始嗎?”

  “我們要早點去,才能占據好位置!”王昊熙激動的蹦蹦跳跳。

  兩位室友互相對視了一眼,無奈地縮回頭,重新關上門。

  當他們都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王昊熙正踩在沙發的扶手上,把掛在墻上的中國國旗取下來。

  “為什么要站前排?除了方便找胡萊要簽名之外,還有就是一定要讓他看到這個!”

  王昊熙把摘下來的國旗抖了抖,平鋪在木地板上,折疊起來收進自己的背包。

  已經在酒店吃過早餐的胡萊和雍軍向外面停著的黑色別克商務車走去,旁邊圍了半圈攝影師,用不同的設備拍攝,還有人負責把話筒伸到胡萊的頭頂上方,進行收音。

  雍軍一邊走一邊對胡萊說:“昨天的體檢報告結果出來了,完全沒問題。簽約的最后一個障礙沒了。”

  胡萊還有點遺憾:“竟然沒有說我‘壯得像頭牛’?不是每個球員體檢都會得到這么一個評價的嗎?”

  雍軍無語:“你想什么呢?你這身材和牛完全不沾邊啊…”

  說話間,兩個人走出酒店大門,站在商務車旁邊的馬特·道恩迎上來:“早上好啊,胡。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

  胡萊和他握過手:“挺好的,我不挑床。”

  馬特笑道:“我會給體育游俠寫封郵件,建議他們在三月份的數據更新中把你的適應性增加到十五以上。在我以前的存檔里,你還鬧過思鄉病…”

  胡萊笑起來,然后想到了遠在中國的父母,以及那幢總是熱鬧非凡的合租別墅。

  每天不管訓練多苦多累,只要和朋友們一起回到那幢房子里,似乎就是歡樂時光了,和歡哥他們斗斗嘴,欺負欺負中二的森川,用打游戲的方式來決定誰負責簡單家務,誰負責掏這個月的水電氣費…

  現在這一切都沒了,遙遠的陌生國度、陌生城市,只有他和雍叔,但雍叔顯然是不能陪著自己一起玩鬧的,甚至都不可能一直在這邊陪他。

  所以最終還是得自己一個人面對。

  他的笑容便從臉上消失了。

  確實有點思鄉啊…

  馬特看到胡萊表情變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玩笑話起到了反效果,連忙問:“你還好吧,胡?”

  回過神的胡萊重新管理好自己臉上的表情,微笑著對馬特說:“沒問題,馬特。我確實有點思鄉,因為家鄉有我的父母和許多朋友。”

  “父母沒辦法。”馬特攤開手,“但我想你很快也會在這里擁有朋友的。我們上車吧。”

  胡萊對馬特笑笑,和雍軍前后腳上了車。

  接著攝制組里有一名攝影師帶著輕便的單反相機跟著上去,坐在車里繼續拍攝。

  馬特則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后把門一關:“那我們出發吧,去佛蘭德球場!”

  攝像機的監視屏幕中出現了扭頭看著車窗外的胡萊,他正專注的望著外面的街景。

  雖然沒下雨,但天空依然是陰沉的,很有英國冬季的特點。

  但老實說,作為中國足球重新出海的日子,這個天氣帶給觀眾們的觀感可能不是太好。

  會讓人情緒不由自主的低沉起來,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沒辦法,英國的冬天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想要在英國的冬天里等到一場艷陽天可不容易。

  黑色的別克商務車在公路上行駛,他們已經進入了利茲市區,但依然沒有看到太多的高樓大廈。

  坐在副駕駛的馬特·道恩作為胡萊在利茲的向導,介紹道:“利茲雖然是英國第三大城市,但和錦城的規模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胡萊點了點頭,并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一個城市大不大,對于球員來說有什么意義呢?

  俱樂部老板或許會考慮一個城市的規模和球市規模的關系,進而和收入的關系,但他是球員,只需要訓練踢球就行。

  城市再大,他活動的范圍也就那么大。

  錦城的自媒體各種宣傳,說錦城是中國新一線城市的排頭兵,城市如何繁華,今天哪里新開了一家公園,明天某個國際大牌又入駐了錦城的高端商場…這些東西和胡萊統統沒有關系。

  他在錦城踢了兩年半的球,大部分時候都在球隊訓練基地所在的柳城區活動,市中心只去過為數不多的幾次,公園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那些高端的國際大牌他也沒有進去逛過…那些新聞宣傳稿中所提到的獨具魅力的新地標,他一個都沒去過。

  依然好奇地打量著車外街景的胡萊突然看到有一幢灰色的二層小樓。

  這種樣式的小樓胡萊這一路過來已經看了不少,是在利茲隨處可見的民宅。

  但這幢小樓和周圍其他小樓不同的地方在于——在朝著街角的那面墻上,畫了一個巨大的人頭像。

  那是一個看起來精神矍鑠的老頭子,盡管頭發斑白,但卻目光犀利地注視著街上的人來車往。

  “那是誰?”胡萊好奇地問道。

  “啊…”馬特·道恩有些尷尬,但他還是一五一十地把這個人介紹給胡萊。“勞倫·加利,他曾經是利茲城的主教練。在利茲城執教十三年,是利茲城在位時間最長的主教練。他在20222023賽季率領利茲城成功升超,那是利茲城第一次參加英超聯賽,并且在升超的第一個賽季就幫助球隊保級成功…”

  “難怪他會被畫在墻上。”胡萊點頭明白了。

  “是的,他在利茲城球迷心目中地位很高。”馬特也說。這也沒什么不好承認的,他能夠作為英超球隊的雇員,也還要感謝這個老頭子在兩個賽季前帶領利茲城沖超成功呢…

  說完他又補充道:“胡,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也會被利茲城的球迷們畫在他們家房子的外墻上的…”

  “謝謝馬特,那太遙遠了,我這才來第一天呢…”

  “不,不遙遠。未來,我們一定可以做到,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這座城市的歷史書上。”馬特·道恩攥著拳頭說,也不知道是在給胡萊畫餅,還是在給自己鼓勁。畢竟他的好朋友東尼·克拉克目前在球隊的處境可談不上樂觀。

  “嗯。”胡萊敷衍了一下,就繼續觀察這座陌生的城市。

  和未來比起來他更在意當下——他即將要生活工作的城市是什么樣子的呢?

  在臨街的房子外墻上,他經常可以看到各種涂鴉,這些涂鴉里不乏利茲城足球俱樂部的元素,比如利茲城市足球俱樂部的簡稱“LCFC”,還有利茲城的隊徽——在黃色V形盾徽中間是抽象化的拳頭,仿佛正敲擊在心口一樣。同時看起來還有點像利茲所在的西約克郡的象征——白薔薇。在盾徽的上方是利茲城俱樂部的名字:“LEEDSCITY”,盾徽下面的緞帶上是俱樂部的體育項目:“FOOTBALLCLUB”,最下面是俱樂部成立的時間“1928”

  這座城市到處都是足球的痕跡,到處都有利茲城足球俱樂部的影子。

  他還看到了街頭有一些穿著利茲城黃色球衣在踢球嬉戲的少年。

  有一個小孩子在路邊抱著足球好奇地看著從他面前駛過的這輛商務車,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車窗里的胡萊。

  這就是英國這個現代足球起源地的文化氛圍。

  盡管利茲城并不是什么戰績彪炳的傳統豪門,也不是在英格蘭足球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落魄豪強。

  1928年成立的他們在英格蘭足球歷史上也算不上歷史悠久。在英格蘭全國范圍的聯賽體系成立之后,僅獲得過一次第三級別聯賽的冠軍,夠分量的冠軍一個都沒有。英格蘭頂級聯賽的參賽歷史也只有兩個賽季——就是最近這兩個賽季。

  在英格蘭頂級聯賽的歷史上,利茲城都是貨真價實的無名小卒,除了他們自己的球迷之外,并沒有什么人在意他們。

  他們沒有數量龐大的海外擁躉,也沒有太多輝煌的過去值得津津樂道,但這里的人們依然熱愛喜歡和支持這支球隊。因為這是他們的家鄉球隊,承載了這座城市,這個地區數代人的情感和回憶。

  這些情感與回憶和球隊的成績無關。只是每個下雨或者不下雨的午后,他們和家人朋友一起來到球場看臺上,為家鄉球隊加油助威,一刻不停地吶喊上九十分鐘。

  與球隊一起享受勝利的歡愉,或者咀嚼失敗的苦澀。升級的狂歡,降級的悲傷,為勝利歡呼,為失敗痛哭,這些情緒在球隊接近一百年的時間中反復出現,和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的生活、生命息息相關,融為一體。

  提到某一個時間,他們會說:“啊…我記得那年球隊降了級,踢的真是糟糕,就沒幾場好球。而我和我的女朋友也是在那個時候分的手,真見鬼…”

  “我三十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個孩子,球隊也成功升級,我們終于殺了上來,我還記得喬治,他在升級關鍵比賽中的那個進球,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

  以及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記憶。

  足球不是一種裝點政績的門面工程,也不是商人們絞盡腦汁撈錢套現的工具,而就像是空氣一樣,彌漫在這座城市每一個角落,又像是血液一樣,在城市的每一個人體內流淌。

  人不能沒有空氣,也不能沒有流動的血液。

  所以這里不能沒有足球。

  PS,恢復兩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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