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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4、在找什么

  廿廿本不想在諴貴妃面前落淚,以免再勾起諴貴妃的難過來。可是這一刻,她卻怎么都再控制不住自己,淚珠兒還是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三公主雖說是公主,名義上是廿廿的女兒,可是因為三公主與廿廿的年歲相仿,故此廿廿從小兒卻也與三公主宛若平輩兒的姐妹、朋友一般地相處著。

  三公主早慧且懂事,當年在四公主算計廿廿的時候兒,幾番護住廿廿去。

  廿廿怎么都沒能想到,三公主竟然能這么早早就薨逝了。而她更是都沒能親自陪著三公主走完最后的時光去…

  “三公主她,可還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去?”廿廿握住諴貴妃的手,“姐姐千萬別與我見外,不管三公主有什么放不下的,姐姐盡管都告訴我。我與三公主這一輩子的情分,我自當盡心竭力。”

  諴貴妃含著淚,嘆息一聲苦笑了下兒,“那孩子心量大,故此便是走得早啊,心下卻沒什么憋屈的事兒。”

  “要說有點子什么放不下的,那也就唯有那一樁了——她與三額駙成婚這么些年,卻沒能生個一兒半女的下來。她眼見著自己年紀漸漸大了,知道怕是這輩子沒有這個福分了,也曾與三額駙說下,叫三額駙挑幾個可心的妾室,可是三額駙卻堅持不允。”

  “三額駙情深意重,三公主這輩子嫁得心滿意足,只是越是三額駙如此對她,那她竟然走得這樣早,就反倒越發得愧疚,放不下心——因為她走了,他們還沒能有個一男半女的,她如何忍心能叫三額駙孤單單一世呢?”

  廿廿一聽這個,淚珠兒更是有些停不下了。

  “哎喲,咱們三額駙,還有先七公主的額駙丹巴多爾濟…這二位蒙古額駙怎么竟都如此…”

  諴貴妃點頭,“可是這樣的話,我呢總不好自己來向三額駙張口,這便還是要拜托皇后娘娘您…”

  廿廿難住,“姐姐的意思,該不會是讓我來與三額駙說,叫他再另外娶妻吧?又或者,由我來在宗室之中再尋一個合適的格格,給他續弦了去?”

  廿廿便又落淚,“這事兒雖說都是老例兒,許多額駙在先妻過世之后,朝廷的確又再指給宗室格格過去,以保這些額駙的身份去…可是姐姐,三公主對我來說,跟旁的公主和格格是不一樣兒的,你叫我又如何忍心。”

  諴貴妃忍住淚,竭力地微笑,“這是三公主臨去之前,最后的心愿啊…皇后娘娘若能如此,您不但不必不忍心,反倒三公主在天上看著,會放心地笑的。”

  廿廿看望過諴貴妃,帶著唏噓,還是駕臨鐘粹宮。

  莊妃縱然已經安葬入了妃園寢,可是她的舊物依舊還存在鐘粹宮中。

  若是換了旁的嬪妃,收拾舊物的事兒,內務府就會自行請旨去辦了。可是因為是莊妃,內務府官員都明白莊妃與皇后娘娘之間的親厚,故此在皇后娘娘自己沒吩咐的時候,便也沒人敢自行來收。

  甚至,就連來請這道旨意都沒人敢。更何況這幾個月里,皇后娘娘大多都不在宮中居住呢。

  廿廿到鐘粹宮來,這還是莊妃薨逝之后,她頭一回來鐘粹宮。

  從前那條走得再熟悉不過的路,今日走起來,路依舊還是熟,可是心下卻不由得開始痛恨起這種熟悉來…

  人已經不在了啊,便再是路熟,又還有什么用呢?又哪里還能,重新換回從前那故人來?

  便是廿廿克制著,但是走進鐘粹宮門,她還是無法壓抑內心的翻涌。

  而既然來了鐘粹宮,便又自然要不可避免地面對如妃和九公主。

  上書房。

  剛散了學,綿寧走出書房,就見五州在廊檐下,一臉的迫切。

  “什么事?”綿寧左右看看,低聲問。

  五州忙道,“…奴才剛剛得了信兒,說今兒個皇后主子駕臨鐘粹宮,瞻仰莊妃娘娘舊居。結果,治了如妃娘娘的罪,叫如妃娘娘閉門思過三日。”

  綿寧一怔,“是怎么回事?”

  五州道,“奴才聽說,是皇后主子覺著莊妃娘娘宮里舊物,被人挪動過了。因鐘粹宮里除了如妃娘娘之外,別無旁的主位居住了,故此皇后主子這才認定了是如妃娘娘著急挪進莊妃娘娘所居的正殿里…”

  名寧皺了皺眉,一邊走一邊挽了挽袖口,“如妃娘娘若是這般做,實則倒也并無大錯。畢竟莊妃娘娘已經薨逝快半年了,生前舊物早該收入內務府庫中了。如妃娘娘如今也在妃位,理應挪進正殿居住。”

  “再者…我記著如妃娘娘剛遇喜的時候,莊妃娘娘就已經不在鐘粹宮中居住了,故此她殿中舊物這便有時日沒動用過了,興許是在那之前莊妃娘娘自己挪動過的也未可知。”

  五州卻笑。

  綿寧回眸瞥他一眼,“你這又是做什么?”

  五州嘿嘿一聲道:“奴才倒是覺著,什么舊物挪動與否的,倒不是癥結所在。畢竟就算挪動了,也沒壞,更沒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去。”

  “奴才覺著啊,這是皇后主子故意要拿捏如妃娘娘去…皇后主子果然一回宮,便要第一個就整治如妃娘娘。”

  綿寧沒說話,一雙眼幽深幽深地盯著五州看。

  五州嚇得登時就不敢出聲兒了。

  就算外人未必知道,可是他是知道主子爺對皇后娘娘那矛盾的心情的——主子爺既要什么都防備著皇后娘娘,卻絕不準旁人對皇后娘娘有一個字兒的不敬去的。

  可是這兩種立場,本來就是南轅北轍、絕大的矛盾啊!故此就連他啊,也時常沒法守清楚這兩者中間的界限去。既然要將皇后娘娘和三阿哥、四阿哥當成敵人,爭奪起來難免會有你死我活的那一天,那難道還一句都不能說嗎?那又要如何計劃,如何籌謀去呢?

  五州不管心下是如何的無奈,可是當著阿哥爺這樣的眼神兒之下,也只好趕緊抬手抽自己的嘴巴,“奴才這張欠嘴!奴才該死,阿哥爺饒了奴才這一回,奴才下次再不敢了。”

  綿寧這才松開了凝視去,點點頭,“既如此,想必這幾日如妃處境便有為難,她必定不好受去。你去設法尋個人,給她送些可口的去吧。不過要小心,別叫儲秀宮的人瞧見了。”

  五州領命辦事去了,綿寧自己又站在原地忖了忖,這才往回走。

  綿寧聽見了背后的腳步聲。

  綿寧便停下,回頭望向背后。

  是禧恩。

  禧恩上前,微微笑了笑,“方才二阿哥就知道是我吧?不是我故意要躲閃著,是見二阿哥跟五總管有話說,我覺著不便上前。”

  綿寧笑笑,“你瞧你,總是這么見外。都到了這會子了,你還是與我這么客套。”

  雖說綿寧與禧恩兩個,早有心照不宣,可是綿寧卻也知道禧恩的每一步靠近,依舊還是頗有些小心翼翼的。

  至于原因么,綿寧倒也是心知肚明。

  這當中,一來是因為睿親王福晉祇若是小額娘的親妹;

  二來,禧恩作為睿親王府的庶出之子,能走到今天,除了幸運地因為長兄寶恩過世得早,端恩年紀還小的緣故之外,自然也有他能委曲求全、左右逢源之處。這自然靠心機,還得有鉆營的本事,故此這樣的人在他與小額娘的一雙親子綿愷、綿忻之間情勢尚未明朗之前,他還不太愿意明白地站隊。

  禧恩的遲疑,反倒是禧恩的聰明之處,綿寧不介意,禧恩如此反倒還更激發出綿寧徹底收服禧恩的斗志來。

  “那方才五州跟我說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綿寧向禧恩溫煦地微笑,“對于此事,你又怎么看?”

  禧恩趕忙行禮請罪,“不是奴才故意偷聽二阿哥與五總管的對話…”

  綿寧大笑上前,托住了禧恩的手臂去,“瞧你!我既早聽見了你的腳步聲,倘若我不想讓你聽見的話,我大可攔著五州,不叫他說了就是。可是我既沒攔著他,那就是這話本就是不隔著你的,你又何來‘偷聽’一說去?”

  禧恩這才展顏,又向綿寧施一禮謝過。

  綿寧歪頭睨著禧恩,“你還沒說呢。我方才問你了,小額娘到鐘粹宮治了如妃娘娘的罪,這事兒你可怎么看?”

  禧恩緩緩吐了口氣,“誰也沒能料到,今年后宮中會發生這樣多的事。莊妃娘娘薨逝,讓皇后娘娘失了最大的幫手去;而三公主的薨逝,又讓諴貴妃娘娘變得心灰意懶,不樂意再管宮中的閑事…這便自然將如妃娘娘給拱出來了。”

  “原本我還想著,就算是如妃娘娘又得寵,但是畢竟皇上對她的情分其實不深,再加上她誕育下的不過只是位公主,故此她即便這回生女進位,卻還無法與皇后、諴貴妃和莊妃三位匹敵去,故此憑她一人,還難以改變后宮中局面。”

  “可是,也許是上天幫她,竟讓她在坐月子的時候兒,就將擋在她前頭的障礙給掃除了…那這會子,后宮中妃位之上唯有她一人,而諴貴妃又不再管事,那在皇后娘娘與如妃娘娘之間,便已經沒有隔障了。那便意味著,如妃娘娘終于獲得了可以與皇后娘娘分庭抗禮的機會去。”

  綿寧輕輕勾起了唇角,“你的意思就是說,如妃如今終于熬出了頭,可以用了,是不是?”

  禧恩便無聲一笑,“…這個火候,二阿哥一向拿捏得極好。從前的如嬪,便是再怎么說,也終究還是欠了點火候;而今日,既然后宮情勢早已大變,那她就盡得天時地利人和了。這樣有福氣的,為何不用?”

  禧恩的話說得篤定,也自是因為他心下對二阿哥的想法兒也是有了底——二阿哥方才叫五州去給如妃送些可口的,這便是二阿哥的心思了。

  若是如妃還是從前的如嬪的話,在后宮的格局中永遠單獨撐不起一片天來,那二阿哥便不會輕易肯與如妃聯手的。便是二阿哥心下知道如妃可用,但是因為時機不到、火候不足,故此他就算肯幫她些小忙,給她的火苗上扇扇風,卻不會有什么實質性的合作去。

  唯有如妃終于熬到了今日的情勢,終于能在后宮里舍我其誰的時候,二阿哥的心意才終于明朗起來。

  綿寧聽罷,點頭笑笑,“…她也不容易。能單打獨斗到今日,自有她的過人之處。”

  二阿哥的好意,自是幾乎立即就獲得了如妃的回應去。

  當如妃閉門思完了過,她第一個就是派人,悄悄兒向二阿哥送出了謝意去。

  在一番謝意之后,如妃格外給二阿哥帶了一句話去:“不瞞二阿哥,莊妃寢宮中的物件兒,是我挪動的…二阿哥可知曉,我為何要這樣做?”

  綿寧得了消息,便不由得瞇了瞇眼。半晌,唇角微微勾起。

  如妃果然又長進了。

  散了學之后,綿寧便又來尋禧恩,將如妃這話兒,也轉述給了禧恩聽。

  禧恩卻一臉的懵然,愣怔望住綿寧去,“…如妃娘娘這又是與二阿哥破的什么悶兒?我瞧著二阿哥已是一副了然的模樣,還求二阿哥能為我解惑一番,我實在是愚鈍,全然摸不著頭腦去。”

  綿寧意味深長地笑了,一雙眼含笑凝著禧恩去,“我瞧你這也是要故意與我破悶兒!此事便是旁人不懂,倒也罷了,你又如何能不明白去?”

  禧恩又是發愣,“哎喲,二阿哥當真是難為死奴才了…還求二阿哥明白示下。”

  綿寧便緩緩收起了笑,眼底幽深幽深地凝視著禧恩。

  “…還不是多虧你從南邊兒找來的那副藥?”

  禧恩凜然一驚,如夢初醒一般,卻又隨即又墮入了迷夢似的,“那副藥?”

  看禧恩還是這樣一副樣子,綿寧倒沒了耐心,這便又沉肅下來,淡淡道,“你以為如妃挪動莊妃的物件兒,是要尋什么?就是要尋那副藥!”

  “那藥后來再送進宮來,只是給莊妃吃的。她寢宮里自然難免落下些痕跡去,唯有收拾起來,才叫人放心。只是這事兒咱們都做不得,唯有如妃能做得。”

  “你瞧,如妃這便是已然窺破了咱們的當初和現在的心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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