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桐去找那永泰。
那永泰本是多年來一直伺候廿廿的太醫,廿廿凡事都是信重。因這回趕上星樓遇喜,廿廿因不放心星樓和胎兒;又因為那永泰是出自那拉氏,星樓也是輝發那拉氏,廿廿這便將那永泰暫時調到擷芳殿去當值,實際就是要那永泰親自過手星樓母子的藥飲等事。
待得舒舒身故,星樓那邊兒的危險基本解除了去,那永泰雖可回到廿廿身邊兒來。只是又恰逢三阿哥綿愷大婚,廿廿頗不放心一對小夫妻,尤其是記掛著佛拉娜是否能早些有喜,故此這便又將那永泰繼續留在擷芳殿當值。
便也因此,月桂和月柳兩個才沒立刻去問太醫,否則若是那永泰就在跟前的話,她們兩個早就去問了。
莊妃宮內,如嬪靜靜坐著等月桐回來。
只是月桐遲遲沒人影兒,星滟便忍不住嘀咕,“…果然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一見皇后娘娘宮里來人,她就親熱得不行,叫去送送,竟是恨不得將自己都一遭兒送回去,再也不回來了吧。”
如嬪抬眸瞟星滟一眼,“你怎知道她是一路跟著回皇后娘娘的宮里了?就仿佛你是跟著一道兒去了似的。”
星滟登時紅了臉,趕緊道,“奴才自然沒跟著去。奴才全副心神都在主子跟前,奴才得伺候主子呢。”
如嬪淡淡道,“那你就別瞎說。要不然,你的人在我眼前,倒像眼睛飛出去了似的,那更嚇人。”如嬪自己說著,都忍不住樂了。
見主子樂,星滟就也跟著傻樂,“主子恕罪,奴才不敢再瞎說了。”
如嬪點點頭,“出去叫門口兒的太監留意著些兒,瞧瞧她往哪邊兒去了。”
小眼兒終究還是小眼兒,一旦認準了、著急了,便只跟著自己的心行事,旁的都顧不上了。
月桐到阿哥所去尋著了那永泰,這便拉著那永泰趕忙進內,朝皇后宮里來。
她這會子一顆心里都是皇后主子的安危,至于她在外頭耽誤沒耽誤時辰、她自己現在還是不是皇后娘娘宮里的人…就全都不在乎了。
甚至,這事兒她也沒經過皇后宮里掌事兒女子月桂和總管太監四喜去,就自作主張直接拉著那永泰往里進。
四喜礙著舊日的情分,不好生攔著;月桂從里頭出來迎著了,便忙低聲道,“…主子還睡著呢,可輕著點兒。”
月桐咬咬牙,“就那太醫和我兩個人,這便又怎么吵雜了去?倒是你,主子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還壓著、瞞著、糊涂著!虧你還是主子跟前的老人兒,是主子宮里的掌事兒女子!”
月桐一急起來,說話一向都是不管不顧的。可是終究今日已經不同于從前,月桐不再是儲秀宮的人,隔了一段的距離,再冷不丁這么說話,便連月桂都有些不適應了。
月桂不由得皺眉道,“瞧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怎么辦的事兒,我怎么當我的掌事兒女子,自有我自己的主張…還不用你大老遠的回來教訓我。”
月桂說著先給那永泰行個禮,“我方才說話不留神,自不是沖著那太醫的,若有哪里叫那太醫誤會了,還請那太醫多多見諒。”遇見今天這事兒,原本月桂心里也不痛快,這會子叫月桐給有些火上澆油了來。
“…你請那太醫回來看主子,這法子本身是沒錯的。可是你當我就想不到么?我之所以不這樣辦,就是因為那太醫這會子是在阿哥所那邊當值,我若如你這般直接莽撞地將那太醫給請了回來,必定會驚動阿哥所那邊!”
“若是主子沒事兒,一切還好說,不過是叫阿哥所那邊也虛驚一場;可若當真是主子有些什么不好的,豈不是阿哥所那邊就也都知道了?”
月桐心下也是微微一晃,知道月桂是要防備著二阿哥那邊。可是她已然直接將那太醫給拉回來了,這會子再想倒回去重來,已經是不可能。她本就是要強的性子,如今話趕話說到了眼前這兒,她便唯有不服氣,“…驚動了又怎樣?主子是中宮,又有皇上的愛重,便是阿哥所那邊還能撼動不成?”
叫窗外這一番嘁嘁喳喳的動靜,原本睡得正沉的廿廿都給驚動了,在窗內揚聲問,“我聽著,仿佛是月桐的動靜?怎了,可是如嬪那邊有事?”
月桐咬咬牙,尷尬地趕緊道,“主子,不是。是奴才將那太醫給請來了,奴才求主子讓那太醫給看看吧…”
聽得月桐這番語氣,廿廿便也徹底醒轉過來,不由得微微皺眉。
小眼兒就是小眼兒,依舊還是這個脾氣,廿廿雖說不意外,卻不能不多考慮一下后果去。
等廿廿穿戴好了,月桐隨著那永泰一起進內行禮時,月桐便瞅著皇后主子的面色有些不高興。她心下惴惴,可還是有一層底氣——她這樣做,全都是對主子的一片忠心,自然都是對主子好啊。
倒是月桂和那月柳,一個性子太溫吞,一個是新進來伺候的,全都是靠不住的!她這才離開幾天啊,她們兩個就這么不得力了,真是叫她不放心…
“那太醫,辛苦你了。”廿廿含笑向那永泰點點頭,順便伸出了手腕去。月桂急忙上前伺候,墊好了帕子,等那永泰來診脈。
那永泰上前診脈,廿廿這才抬眸看向月桐,“…是你親自去阿哥所,請那太醫回來的?”
月桐忙道,“自然是奴才!若是奴才不自己去的話,奴才瞧著,那太醫還一時半刻沒法兒來給主子診脈…”月桐說著,還忍不住埋怨地看月桂兩眼。
廿廿卻并不熱絡,反倒淡淡垂下眼簾去,輕聲道,“那你出來的光景便不短了。那太醫留下看診,你這便回去吧。”
月桐心下微微咯噔了一聲兒,有些不敢置信地仔細打量了又打量皇后主子去——皇后主子面上并無表情,又或者說,帶著一股子冷淡和疏離。
月桐不由得閉了閉眼,心咕咚一聲沉了下去。
——莫非她是真的離開太久了,不僅是月桂、月柳、四喜他們瞧著她眼生了,便連皇后主子也已是與她生分了么?
月桐的失望都印在了臉上,廿廿瞧見了,心下也是無聲嘆息。
這會子那永泰在跟前診脈呢,廿廿為了脈象的平穩,不便多說。廿廿便抬眸望了月桂一眼。
月桂忙上前挽住月桐的手臂,含笑道,“好小眼兒,走,我送你。”
月桂將月桐拉了出門兒,月桐失望地將手臂甩開。
“…我還有話與主子沒說完呢,你怎么往外強拉我?怎么,難不成你今兒也惱了我帶那太醫來,不事先與你通融,這便折了你掌事兒女子的面子,故此你也不容我在主子面前說話了?”
月桐又急又氣,眼圈兒已是紅了,“我又做錯什么了不成?我難道,不是一心都為了主子么?”
“當年我道如嬪身邊的時候兒,無論主子,還是你和四喜,你們都說過,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我便是繼續留在如嬪身邊兒,也同樣是為主子效力,跟你們是一樣兒的!怎么這才多長的日子啊,你們便都忘了從前的話,將我當成外人了?”
瞧著月桐的模樣兒,月桂心下也頗為不得勁兒,這便趕忙上前攏住了月桐的兩臂,“小眼兒,你別急。瞧你,這會子又小心眼兒了不是?事情如何就成了你想的那個樣兒呢?”
“我之前冷不丁看見你將那太醫給找回來,我承認我是有點兒莽撞了,只顧著著急,說話忘了你的感受…是我的錯兒,我與你抱歉,好不好?”
“你若不肯原諒,你便怎么生我的氣都好。只是小眼兒啊,你可千萬別誤會了主子對你的心意去。你總該明白,這些年主子是怎么對你的,當初要將你放到如嬪身邊去,主子是有多舍不得、多不放心!”
“主子今兒的話,也沒有半點拐彎兒之處,你便也別往拐彎兒了上去想才是!主子說的沒錯,你從如嬪宮里出來送月柳,你們兩個一道上必定已經說了不少的話;然后你又回頭奔阿哥所去請那太醫來——阿哥所在西門兒那邊呢,園子里又不比宮里,園子里的距離比宮里大多了,你這么一來一回的,自然耗費了不短的時辰去。”
“你若還繼續在主子跟前守著,那這時辰就更沒法兒計算去了…你在如嬪跟前也有些日子了,她是如何的性子你還沒有數兒么?你這么長的時辰不回去,難道你不擔心她會對你起了疑去么?”
“畢竟,你在如嬪跟前伺候,主子和我們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兒,故此主子是幫著你謹慎,替你加著小心啊…至于方才主子沒將話與你說透,那還不是畢竟那太醫在身邊兒呢嗎?你怎么還沒能體會主子的一片苦心呢?”
月桐呆呆立了一會子,又是一股子委屈涌來,與先前的那一股子彼此沖撞著,叫她鼻尖兒都酸了,一個勁兒想掉眼淚。
因月桂明白主子的心思,她這便也不敢再多耽誤月桐,她這便趕忙將月桐往前推著,“…好小眼兒,你便是還有千言萬語的,哪怕是想嗔怪我呢,都不要緊。以后有的是日子,你盡管都向我吐出來。只是今兒我實在是不能再留你了,你趕緊回去吧,現在就走,快走…”
月桂轉身回來的時候兒,那永泰這邊兒也已經診完脈了。
殿中氣氛有些凝重。
月桂心下便更慌亂了,趕忙伸手將月柳給扯到一邊兒去,低聲問,“…沒事兒吧?”
月柳一抬頭,眼圈兒已是紅的。
月桂心底便又是一個晃悠,聲音有些發顫,“難不成…?”
月柳含淚點頭,“那太醫說,雖說脈象尚早,一切剛剛不過有點影兒,不過應當還是…小月了。”
月桂眼眶突地發燙,她急忙轉身去,將臉埋住。
“…那太醫怎么說,主子可傷了身子不?”
月柳抽著鼻子,“那太醫說,一切都是萬幸,主子的月信才晚來一回,前兒也剛頭一次覺著有些惡心,故此那胎氣還淺,還沒坐下呢。故此便是破了血,還不至于大傷著主子的身子去。”
“況且主子已經誕育過好幾位皇子和公主了,也沒那么脆弱了,這便沒那么嚴重,只是比月信稍微疲憊一些,還不至于如尋常小月那般…”
月桂這才稍稍地松了口氣,“那便好。只是主子身上的還好說,只怕是她心下的遺憾要更多一些。”
月桂這才轉回頭來,小心地遠遠看一眼依舊端然坐直、看不出一絲脆弱的主子去,“…主子一直都還想再要一個公主。越是三阿哥、四阿哥漸漸大了,主子這個愿望便越盛。”
月柳使勁吸吸鼻子,“別說了…沒事兒的,終究主子還在盛年呢,才剛過三十歲而已,必定還有機會的。”
那邊廂,那永泰已經開好了方子,卻還是又轉回身來,跪倒問,“…皇后主子,身子當真沒有旁的不適?”
廿廿點頭,“我如何能瞞著你去?當真只是腰腹略微酸痛些,見了些紅罷了,沒有旁的不得勁兒去。”
那永泰眉頭還有些緊鎖。
廿廿情知他是有話沒有直說,這便淡淡笑笑,“你說就是,不必顧慮。”
那永泰這便深吸一口氣道,“…奴才是在想著,皇后主子何以沒能帶住這一回的胎氣去。”
廿廿有些不好意思,她哪兒能直接告訴那永泰,是昨晚兒上皇上有些激烈了些呢?她便緩緩道,“許是今年從年頭兒開始,就格外忙碌的緣故吧。正月里三阿哥大婚,之后二月又是給二阿哥挑福晉,三月親蠶禮…直到此時,才稍稍松快下來點兒。”
“雖說我年歲還不算大,可是畢竟已經年過三十了。女子的身子骨兒比不得男子,三十歲之后便難免走些下坡路去。”
那永泰卻還是皺眉,“皇后主子身子根基,實則極好…奴才總是擔心,怕是有外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