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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0、糊涂又明白

  就連諴妃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示意綿忻去抓那小弓矢了。

  大清以弓馬得天下,身為大清的皇子,抓弓矢是必需的。就算旁的暫時可抓可不抓,那弓矢卻是一定應該抓的。

  月桂她們幾個則有點兒示意叫綿忻來抓筆墨。

  可是許是綿忻之前已經經歷過了一輪眾人的拍掌聲和歡呼聲,他已經習慣了,故此他這一輪卻沒受眾人歡呼引導聲音的影響,小小的他帶著一種冷靜,環視著擺在眼前這些林林總總的物件兒。

  他的小眼睛一掃,忽然小腿兒一蹬蹬,竟然偏離了晬盤的物件兒,而是爬向了炕沿邊兒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綿忻的奶口媽媽驚得干凈想上前去攔著去。

  廿廿卻給輕聲喚住,“別急,由得他去。只管將炕沿下兜住就是,別叫他一個跟頭栽下來就是。”

  奶口媽媽這便趕緊上前去,用自己的身子給堵住了炕沿下的空隙。

  說時遲那時快,綿忻是直接爬到了那個大托盤之前,忽地咧著小嘴兒樂了,用空著的那只手,一把將托盤給拽了過來!

  “喲,我的兒,你怎么要這個?”諴妃都驚呼道,“那邊那么多好東西,這個又大又沉的,你拽它作甚?”

  廿廿卻舒心微笑,走上前來柔聲道,“抓周都是緣法,他喜歡這個,興許是看著托盤好看,里頭這些又是五顏六色的,新鮮。”

  諴妃便也嘆道,“也是。晬盤里的物件兒,皇后娘娘選的都是素銀的,可不是比不上這個盤子里的熱鬧?小孩子家家的,自然都喜歡這些鮮艷好看的去。”

  甭管娘娘們怎么說,反正綿忻自己是挺高興的,他一手舉著小佛珠,一手拽著大托盤,一腚墩兒坐在炕沿邊上,樂得兩只小手直忽扇。

  至此,這晬盤之喜算是都完成了,廿廿回頭吩咐叫四喜向皇上那邊兒稟報去。

  六宮嬪妃們這便也都告退。

  廿廿單獨留下了如嬪。

  眾人走空,方才還歡聲笑語、喜氣洋洋的殿內,陷入一片寂靜。

  先前有多熱鬧,便顯得這時有多空寂。

  廿廿親自起身,走過來挽住如嬪的手。

  “…今兒,我是最不忍心叫你來的。”

  八公主與四阿哥是前后腳出生的,如今綿忻是歡天喜地抓周,可是那邊廂八公主卻早已不在了,如嬪心下難免難受。

  如嬪微微垂首,極力笑笑,“嬪妾在養育公主之時,能在儲秀宮中跟隨皇后娘娘居住,這是嬪妾的福分;八公主能與四阿哥前后降生,這也是八公主與四阿哥的手足緣法。有了這樣的情分在,四阿哥抓周之時,嬪妾便反倒該是那個最高興的人才是啊。”

  “雖然八公主不在了,嬪妾想起便會難受;可是八公主是八公主,四阿哥是四阿哥,嬪妾因為八公主所起的感傷,卻不會影響半點嬪妾對四阿哥的恭喜去。”

  “甚至反倒因為八公主已經不在了,嬪妾反倒要將一片心意全都寄托在了四阿哥的身上…看著四阿哥抓周,嬪妾便也仿佛看見了八公主抓周一般,嬪妾心下是歡喜的。”

  如嬪說著,吸著鼻子向廿廿蹲禮謝恩,“…今日嬪妾看見四阿哥的晬盤之中,少見玉器、金器,卻是銀器居多。旁人興許未必能體會皇后娘娘的心意,然則嬪妾卻是明白的。”

  “皇子與皇女雖說都是皇上的血脈,然則規制終有不同。皇子的晬盤之物中多用玉器、金器,皇女的晬盤中卻更常見銀器…嬪妾明白,皇后娘娘這是要將八公主沒能等來的抓周,與四阿哥的晬盤之喜合在了一處。”

  “八公主不能自己親手抓的,皇后娘娘施恩,這便是讓四阿哥替八公主抓了…”

  如嬪說著,緩緩落下淚來,“嬪妾真不知,該如何謝皇后娘娘和四阿哥的恩。”

  廿廿心下微微一嘆,伸手將如嬪扶起來,“我原本不想事先與你說,也恐惹得你傷心,今兒你既然都瞧明白了,那想來八公主在天上便也得了歡喜了。”

  齋宮,九思來復旨,并帶同四喜一同入內,替皇后和四阿哥向皇上謝恩。

  皇帝含笑問,“…你家四阿哥,抓了什么去?”

  四喜笑滋滋答,“回皇上,四阿哥頭一樣兒便抓了皇上恩賞下的小佛珠去。抓了個滿手呢!”

  皇帝挑眉,含笑點頭,“好小子。”

  四喜接下來略微有些撓頭,“四阿哥接下來么,又抓了,抓了,呃…”

  四喜有點不好意思直接說“四阿哥抓了個托盤兒”。

  這托盤兒都是下人們端著的,哪兒見過當主子的端著啊。更何況這是四皇子,就算再好看的托盤它,它也只是個托盤啊,哪兒有當主子的抓個托盤不撒手的呢?

  可是他來的時候兒,皇后主子卻已經囑咐他了,有什么就說什么,別藏著掖著的。

  皇帝瞧四喜在那抓耳撓腮的樣兒,不由得好奇道,“你家四阿哥接下來到底抓了個什么呀?你趕緊說呀。”

  四喜沒轍,也不敢瞞著,只好將實情給托出來——

  他原本忖著,皇上一聽這個,不得嘬牙花子啊?

  皇家凡事最講究這些彩頭的,就怕一切偏離天意去。那四阿哥這回的舉動,還不得叫皇上為難去?

  誰料想皇上聽罷卻是拊掌大笑,“好,抓得好!”

  皇上大笑了,四喜就也得趕緊跟著樂,可是他面上樂著,心底下卻有些“打提嘍”,心被懸在半空里,不知道皇上這大笑是個什么意思——難不成,皇上是苦笑呢啊?

  皇上是以這大笑,來掩飾嘬牙花子?

  四喜反正自己是樂得有些發毛的,脊梁溝一片冰涼。這便也不敢繼續在皇上面前這強撐著假樂了,就趕緊磕頭告退,說還得趕緊回去給皇后主子復命去。

  皇上便放了他去,九思給他面兒,親自送他出齋宮。

  一面兒往外走著,四喜一面兒小心翼翼地跟九思透話:“思爺,您老瞧著,皇上這是高興的啊?”

  九思揣著手,扭頭瞅他一眼,都樂了,“你親眼瞧著呢,這還用我廢話么?皇上要是冷笑的話,能笑成這樣兒么?”

  四喜便一咧嘴,“可是,皇上他這是笑什么呢?”

  九思又瞪他一眼,“你小子這是傻啦?皇上能樂什么,自然是樂你帶來的消息,也就是四阿哥晬盤之喜,禮成了唄!”

  四喜直瞪眼,“可是,就四阿哥拽著那托盤兒不撒手,皇上難道也能高興成那樣兒?”

  九思輕啐了他一口,“你小子,還是不開眼!皇上當然高興了,你方才沒瞧見都樂成那樣兒么?”

  四喜這個著急啊,趕緊打躬作揖,“哎喲我的思爺爺,您老趕緊開個金口,指點指點小子我啊!我都迷糊了”

  九思揣著袖子想了想,“皇上的心思,不是咱們當奴才的該揣度的。反正日子還長,你小子現在沒能開的眼,興許以后再磨礪磨礪也能練出來。我啊現在就不告訴你了,要不然我還算御前的人了么,哪兒能將皇上的圣意隨隨便便就往外說了呢?”

  九思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了齋宮門口兒。九思也不客氣,將四喜帶出門檻,人家轉身就回去了,還招呼門上的太監,將齋宮的大門關得溜嚴的。

  四喜只能自己搖頭嘆氣往回走。

  他這樣兒的,是真當不了御前的太監,還是在皇后主子跟前當差最自在。

  他這一路唉聲嘆氣地回到了儲秀宮,一進門兒正遇見前去恭送諴妃等人的月桂。月桂瞧見他這樣兒就樂,“你這是干什么呢?怎么奉了主子的差使,去了一趟齋宮,回來就變成這樣兒了?難不成你在皇上面前奏對,可是犯了什么錯兒,叫敬事房的督領侍給呵斥了不成?”

  四喜難得這又撈著跟月桂單獨說話的機會,這便趕緊打起精神來,“哪兒能啊!我是去向皇上報咱們四阿哥抓周的事兒呢。皇上唯有眉開眼笑的,哪兒還能挑出我的錯處來?”

  月桂便站下,一雙清麗的眸子定定望住四喜,“那你快說說,到底是怎么了。”

  四喜的一雙眼便也對上來,那眼底有深沉的夜,卻也有夜色中蕩漾不休、漣漪不止的月光。

  月桂登時心下一驚,趕忙別開目光去,給自己遮掩道,“…你是去報四阿哥抓周的事兒,可是瞧你這神色,倒叫我擔心難道是四阿哥抓周有什么不妥的不成?你趕緊說,四阿哥晬盤這事兒總歸沒錯兒吧?”

  四喜黯然扯了扯嘴唇,“當然沒事兒!咱們四阿哥抓周的事兒,能有什么事兒啊?甭管咱們四阿哥抓了什么去,皇上聽了也都是一臉的歡喜,哪兒有什么不妥的可能啊!”

  他垂下頭去,目光落在自己腳尖兒上。他那腳尖兒不自覺地在地上碾著,碾著,也不知道是想將什么給踩碎,還是想將什么給碾成齏粉去。

  “…我其實私心底下有點兒擔心四阿哥抓那托盤的事兒。我尋思著皇上一聽見四阿哥竟然抓了一個托盤兒,這事兒是不是不算好意頭啊?可是沒成想,皇上卻是了的哈哈的,甚至比聽說四阿哥抓了皇上賞下的佛珠還更高興是的。”

  “我這腦袋就木了,就參不透皇上的想法兒了啊。

  瞧這一向靈巧活潑的四喜,這會子也變成了個木腦袋瓜子了,月桂便也忍不住“撲哧兒”一笑。這一笑,便將此前約略的防備也給卸下去了。

  月光清透,初九的月是漸漸要圓滿的啊。

  “虧了當年總有人說你靈,主子當年也是因為這個挑中了你,可誰想到你還總是個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的家伙,一旦愚起來,竟比常人都笨了似的!”

  四喜一雙眼緊緊凝住月桂,小心地掩蓋住內心的歡喜,“我那叫浮尖浮靈,到真章就完了,總比不得你的慧眼慧心去。你倒是點撥我一句嘛。”

  月桂莞爾,“你也不想想,皇上這會子在齋宮齋戒,為的是什么祭祀之禮?”

  四喜瞇眼想了想。

  說實話,因為皇上每年要親自所行的祭祀大典實在太多,每個月總有好幾回,祭天、祭地、祭社稷,朝日、夕月、祈雨雩祭,饗太廟、祭奉先殿…所謂天地人全都要祭祀到,而每次都要在行禮之前入齋宮三天齋戒,故此日子久了,就連四喜這樣的都不免有些腦袋瓜發麻,都快要忘了皇上眼巴前兒具體是要為的什么了。

  不過好在這個季節是特定的。四喜撓了撓腦袋,“二月…祈谷還是祭社稷來著?”

  月桂便啐了一聲兒,“虧你還真敢給忘了!——皇上是去祭社稷啊!”

  “社稷為土地和五谷,所謂上有天、下有地,社稷神便是代表了大地,地位僅次于天帝的啊!所謂‘江山社稷’,說的可不就是這個?”

  四喜猛然一怔,心底猛然竄出一股子歡喜來,兩眼緊緊地望住了月桂。

  “…而咱們四阿哥今兒抓的就是五谷!”

  月桂含笑點頭。

  四喜不由得閉上眼,趕緊將四阿哥抓周時候的場景重又回想了一遍去,“而且這五谷原本還不在晬盤的物件兒里,可咱們四阿哥卻舍了眼前的一大堆金器銀器的,反倒是自己直奔那托盤兒去的,然后是他自己決定的一把抓住了那托盤兒的!”

  ”可不是嘛!“月桂見四喜懂了,心下何嘗不是同樣的歡喜呢。這一刻他們兩人的心是相通的,歡喜的心跳都是跳在一處的。

  四喜猛然用拳頭一砸掌心,“哎喲,更絕的是,四阿哥不單單是抓起那些米豆粒子來,四阿哥攥住的可是那托盤兒啊!——你方才說了,社稷乃為大地和五谷,而承托五谷的才是社稷…”

  月桂也只能笑,卻不敢多說什么,還要輕聲提醒他,“你小聲些。”

  四喜樂得一腦袋就沖宮墻頂過去了,腦瓜頂在墻上碾了一圈兒去,咬住嘴唇,憋住了樂去。

  畢竟,四阿哥才周歲啊嘿,現在便說什么都還太早了。

  可是…他就還是忍不住高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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