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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3、告狀

  “本宮并不擅長醫理,對于醫藥之事,也都只是些皮毛上粗淺的理解…”廿廿拿捏著字眼兒,“故此我倒是記著,但凡解暑清熱的藥物,性皆寒涼,這便難免多少都有些瀉下的功用去…”

  “那華妃的身子本就氣血兩虧,如今又已是病重了,已然起不來炕…這時候兒再用這樣的藥,當真合適么?”

  別說重病在身的人了,便是健康的人,你叫她連拉幾回肚子去試試,那也必定都頭暈眼花了呀。更何況華妃本就是氣血兩虧,此時已經出現眩暈的癥狀了,再清熱瀉下…這人豈不是都要“離核兒”了?

  涂景云恭順地垂首聽著,聽完了又與張鐸對了對眼神兒,這便含笑道,“皇后娘娘說得對…只是微臣斗膽啟奏皇后娘娘:去年五月,也是這端陽時節,皇上曾召微臣和張太醫,一起為張肇基太醫為華妃娘娘所呈的脈案會診…”

  “微臣二人當時并未見過華妃娘娘,并不曾親自診脈,只是依據張肇基太醫多年所記錄的脈案來診斷。微臣與張鐸張太醫就曾一起,依據華妃娘娘的脈案,為華妃娘娘開了一劑清暑益氣的方子。皇上親自御覽之后,親自說‘可用’…”

  廿廿便也是一怔,“去年?還曾有過這事兒?”她都不知道。

  后頭的張鐸也趕忙道,“涂太醫所言極是。微臣還記著準確的日子,就是去年的五月初七日…”

  廿廿便也揚了揚眉,“那倒真是眼巴前兒這節氣里的事兒了。”

  涂景云便含笑道,“皇上既說了這個方子可用,而且這方子已經用了一年去了,故此微臣今年才斗膽還要再繼續呈進這張方子…”

  廿廿便松了口氣兒,“既然有這么檔子事兒,況且是皇上親口贊賞過的,那本宮這不懂醫理的,自然要尊醫道,以你們的意思為準吧。”

  方子開下去,涂景云和張鐸兩個帶著御藥房的太監回去配藥去了,廿廿立在前殿門口兒等著吉嬪和淳嬪兩個。

  吉嬪和淳嬪素知華妃的性子,這便兩人都奏請要親眼看著華妃服下藥去,這才肯退出來。

  等了不短的工夫,吉嬪和淳嬪方姍姍而來。廿廿的鼻尖兒上都見汗了,這便輕搖團扇含笑望著她們二人去。

  吉嬪和淳嬪上前都含笑道,“華妃娘娘的藥已經穩穩當當地服下去了。皇后娘娘不去瞧她一眼啦?”

  廿廿將團扇交給月桂,伸手一邊拉住一個,“你們兩個啊就是我的左眼和右眼,有你們兩個去瞧過了,我還有什么可瞧的去?”

  “再說當年的華妃也算是姿容明艷的,如今這副病容,便叫我都不忍心去看吶。”

  三人相偕離去,吉嬪和淳嬪本就住在東六宮,卻也堅持先送廿廿回儲秀宮,這才肯自己回宮。

  三人在儲秀宮前落轎,這便又多盤桓了一會子。

  廿廿含笑瞟著吉嬪,將涂景云和張鐸之前的一番話與二人說了一遍。

  “我又不懂醫理,心中雖說有些覺著不妥,可是終究還是門外漢,這便還是由著太醫們去處置了。”

  吉嬪靜靜聽著,博覽群書的她從小兒逮著什么書都看,故此老藥方什么的也見過不少。

  “既是暑令節氣,卻又敢開清熱的藥物的,我倒記著看過一個諸如此類的方子。以人參、葛根、五味子、灸芪、青皮、蒼術、麥冬、焦白術、神曲、黃柏、陳皮等組方合為一起,研成細末,再制成蜜丸服用。雖是清熱的方子,卻還能養血,倒也適合華妃服用。”

  廿廿緩緩挑眉,“哦…這么說起來,那倒是我孤陋寡聞,白白擔心了去。”

  吉嬪卻緩緩而笑,“只是,那兩位太醫說的也明白,這方子是去年五月初七開的…去年的華妃,跟今年此時的華妃,還能算是同一個人么?”

  廿廿便也微微一震。

  淳嬪便也笑了,“可不!去年她的身子骨兒尚可,至少還能精精神神兒地滿地走呢;可是今年,炕都起不來了。那去年的方子,便是能同時起到清熱和養血的功效,可是對于今年的她來說,怕已是不合適了。”

  廿廿張了張嘴,心下自是悄然悸動。只是卻不好直接說出口了。

  吉嬪和淳嬪對視一眼,心下也都隱約有了眉目。

  吉嬪便笑笑起身,“天兒熱了,我這身子也跟著懶了。就不在這兒陪皇后娘娘說話了,要不然再說兩句啊,我這大呵欠可都要打出來了,那可是失儀。”

  淳嬪便也含笑道,“都說渴睡蟲兒會飛,叫吉嬪姐姐這一說,我也跟著困意上頭了。這便與皇后娘娘告退了,也不妨礙皇后娘娘歇息了。”

  吉嬪和淳嬪一道往回走,兩人回想方才的談話,便都是忍不住微笑。

  淳嬪悄聲道,“我說華妃的身子怎么忽然就不好了呢?按著我的想法兒,她怎么也能熬過秋天去才是。怎么也得等皇上秋狝回來啊,總不能在皇上秋狝不在京的時候兒出事兒,否則豈不將皇后娘娘給裝進去了么?”

  “現在想想,原來華妃這身子骨兒,竟不是在咱們的計算之內。”

  吉嬪無聲地笑了,抬眸望望高天,“皇后娘娘和咱們啊,說到底還都學不會當那心黑手辣的人,這手底下終究還總存著一念之仁去…”

  “不過好在,有人替咱們狠下這個心去了。”

  養心殿。

  這日皇上忙了一頭午,幾起兒召見的大臣剛見完,正想著歇口氣兒。

  曹進喜從外頭進來,稟告道,“回皇上,蕓貴人求見。”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她有什么事兒?便是有事兒,她也該先去回了皇后,由皇后代為稟告就是了,她怎么自己直接到朕眼前來了。”

  這話曹進喜可怎么接呀,畢竟蕓貴人現在可是宮內宮外都認為的皇上新寵呢,且就住在永壽宮里,那抬腳出門就是養心殿,自然比去儲秀宮還近便唄。故此曹進喜只好訕訕地樂。

  皇帝牢騷完,便也皺了皺眉。從曹進喜的神情間,他也想起新寵這個茬兒來了。

  他都親自去看李貴人好幾回了,那這蕓貴人既然住得這么近,那便是過來見見,倒也是說得過去的。

  他便按住不耐,點了點頭,“叫吧。”

  皇上是在后殿見的蕓貴人。

  蕓貴人跟隨著曹進喜一步一步地往里走,一步一步地止不住地四處打量。

  她雖說住的永壽宮,與養心殿前后挨著,可是她卻也明白,唯有在這養心殿里擁有了自己的住處,那她才只是真正走到皇上的身邊兒來了。

  可是這養心殿的地方兒畢竟有限,比東西六宮也大不了多少,故此皇后都只能住后殿的東耳房,其余妃位、嬪位就只能住在圍房里。而如她這樣的貴人,目下在養心殿里更是連一個固定的下處都沒有的。

  這條宮里的路,對于她來說,一切都還只是開始。未來的路途,還是迢迢地看不到頭。

  她小心翼翼地走好此時的每一步,她知道,此時所邁的每一步,可能都會決定她的未來。

  走進后殿,皇帝正坐在南窗下的坐炕上看書,她小心翼翼,而又盡量娉娉婷婷地下拜。

  皇帝沒抬頭,只淡淡道,“起克,坐著說話兒吧。”

  她便謝恩,卻不愿意坐。

  只因那座位距離皇上的坐炕卻遠,她倒寧肯在皇上炕沿邊兒這站著。

  她仗著年紀小,大膽地瞄著皇帝手里的書,“皇上在看什么書?”

  “嗯?”皇帝不由得從書頁中抬眸,瞟了她一眼。

  曹進喜在一邊兒都跟著著急,心說這位貴人主子也太不懂規矩了呀。

  蕓貴人卻不怕,大著膽子道,“小妾想著,皇上是天子,自然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兒。那便連皇上看的書,也該跟我們不一樣才對!故此,小妾才想知道皇上看的什么書…”

  她這般年輕嬌俏,又顯得勇敢直率,終究惹得皇帝微微一笑。

  這模樣兒,倒勾起他當年的不少回憶去。

  他點點頭,將書放在一邊兒,“你想看?那朕就給你這個恩典,你就在這兒看一會兒吧。”

  皇上將自己方才看的書遞給了蕓貴人,他隨手又從炕邊兒紫檀小書格子里又抽了本書出來看。

  殿內靜靜的,日光流轉,皇上竟就對著蕓貴人這么沉浸進書里去了。

  蕓貴人先前因了這個由頭,這便捧著書也不好意思不看。可是她偏還站著,踩著一雙高底鞋看書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況,她來這養心殿,哪兒是來看書的呀!

  她自是心不在焉,捧著書強撐著看了半天,可是其實是兩趟字兒都沒看進去,盡使勁兒抬眸瞟著皇上了。

  日光照在書頁上,再反照在了皇上的臉上。那光便變得柔和了,映得皇上眉眼如刻。

  蕓貴人小心地端詳皇上。雖說皇上年紀大,比她大了約莫三十歲去,可是卻不見老。終究是天子的緣故,保養得宜,這便看上去怎么都比他的實際年歲看著年輕。

  蕓貴人心下便越發滾熱起來——她便連那層對于年歲的顧忌,也一點一點都化解開去了。那想要承寵的心,就更沒什么妨礙的了。

  “皇上又在看什么書呀?”她便又撐著膽子,歪著頭嬌俏地問。

  皇帝倏然挑起一邊眉毛,瞟了她一眼,“又問?”

  她便甜笑著解釋道,“小妾就是好奇,皇上的書怎么就都這么好看呀?皇上只看書,都不看小妾一眼呀…?”

  皇帝心下嘆一口氣。

  這樣兒的話,若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說起來,還算叫人覺著有趣兒;可偏生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說出來的,這便叫人心下只覺可惜了。

  他喜歡的是早慧,而不是早熟。

  皇帝便將手中的書卷盡都放下了,盤腿兒瞇眼打量著這站在日光里眉眼明媚的小女孩兒。

  不可否認,她是好看的,不然他也不會在大臣們呈上的三個封號的備用字兒里,選了這個“蕓”字賜給她。

  字都是有自己的靈魂的,若字與人不配的話,那便也委屈了這個字去。

  他瞇瞇眼,“你今兒來見朕,卻是來借書的?怎么你進來這么大半天了,半個字兒都沒說你的來意,反倒只關注著朕的書了,嗯?”

  蕓貴人臉上一熱,趕忙道,“回皇上,還不是小妾一進來就看見皇上在看書嘛…小妾一見皇上看書看得如此入神,這便也將心思都放在那書本上了,倒忘了要說什么。”

  皇帝點點頭,“對書本心生向往,總歸是好的。那現下先撂下書,說你的來意。”

  氣氛陡然而轉,蕓貴人便輕咬嘴唇,趕緊也跟著轉換了自的心緒去。

  她忽地臉上的紅暈、眼底的輕笑都瞬間不見,接下來已是霍地俯身而拜,“回皇上,小妾是來向皇上道出李貴人所得病癥的實情的!”

  皇帝瞇眼打量著蕓貴人,緩緩道,“哦?實情?李貴人的病,莫非背后還有什么玄奧么?”

  “正是!”蕓貴人雖斬釘截鐵,卻也還是先小心打量皇上的神色,“因宮中各主位的脈案全都密不外傳,故此小妾也不知道李貴人她是如何與皇上訴說病情的…小妾斗膽,還請皇上賜告,小妾也好知曉該如何向皇上稟告!”

  皇帝想了想,緩緩道,“李貴人她呢,按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病。朕聽著太醫們的意思,多半還是李貴人剛剛進宮來,心下緊張,宮中的規矩又嚴,再因為她思念家人…這便都在心下郁住了。”

  “人心下有事兒,這便不思茶飯,這便眼見著憔悴下去罷了。”

  蕓貴人心下這便更有了底,冷笑道,“回皇上,小妾卻以為李貴人這是在欺瞞皇上!”

  皇帝幽幽抬眸,“哦?欺瞞朕?你為何這么說?”

  蕓貴人深吸口氣,“回皇上,因當日小妾與李貴人在進封之前,一同留宮居住,小妾與李貴人合住一室。彼時尚且不知各自的前程,因原本留宮居住的記名秀女里就還有要指配宗室的,并非都一準兒留在宮中,故此那時候彼此說話兒也都是掏心窩子的。”

  “故此那會子小妾就聽李貴人說過,她進宮來便想留下,她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條什么路,故此她是半點兒都不想念家人的!她還說,宮外的苦日子,她早已過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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