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個佟佳氏便這么撂了牌子,倒也是有些可惜的。”
廿廿心下微微一動,轉眸凝望諴妃,“我隱約記著,仿佛睿親王家,便曾有一位老福晉是出自佟佳氏的?”
諴妃便笑,連忙擺手,“既是說到睿親王家,皇后娘娘怎么倒來問我了?我可不知道那么多。”
廿廿便也笑了,知道諴妃這是提到祗若了。
這日看過了秀女,廿廿回宮后便召了祗若進宮來說話兒。
廿廿問起府中可曾有老福晉出自佟佳氏的,祗若便笑了,“姐姐怎問起老太太來了?我們家端端的老祖母,就是佟佳氏啊!不過已然過世多年了…姐姐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
廿廿會心而笑,“我就說嘛,我倒記著睿親王家是有位出自佟佳氏的老太太的…我能聽說老太太的名兒,還是因為她老人家的詩才呢!”
祗若含笑點頭,“那姐姐可說著了,端端自承襲了親王爵后,一心想著要為家里做些事兒。可是他畢竟現在年紀還小嘛,旁的做不上,他便想著要為家中的幾位長輩整理書稿,開刻付印呢!”
“這當中,自然有老太太身前的許多詩稿去。我平日忙完了家里的事兒,便也跟大嫂一起幫他整理這些。老太太的詩做得當真是好,更難得是老太太心中頗有幾分丈夫氣度!”
祗若說著便忍不住吟誦起來:
“世人多喜春,惟恐春光速。余性與人殊,酷愛清秋獨。
傲骨挺霜英,丹楓映修竹。月倍清且明,穿窗入我屋。
四壁聽蟲吟,挑燈課兒讀。拙哉留春人,可能駐紅綠?”
廿廿聽得也是挑眉,“傲骨挺霜英,丹楓映修竹…老太太確是不喜紅綠,反有一把傲骨的巾幗丈夫呢!”
祗若用力點頭,“對對對,姐姐與我所見略同!”
“老太太不單單不喜紅綠,當年老王爺如松薨逝之后,老太太獨自帶著孩子,將他們一個一個地都教得很好,獨守著對老王爺的承諾,當真是了不起極了。”
廿廿卻笑了,眼珠兒盯著祗若,無聲地打轉兒。
祗若登時紅了臉,“姐姐!你干嘛這么盯著我樂啊?”
廿廿輕輕嘆口氣,拉住妹妹的手,“我是樂啊,我將你托付給睿親王家,當真是沒托付錯的。”
“睿親王家有這樣一位頗有丈夫氣概的老福晉,而你的性子也正是如此灑脫,故此你自是與他們家心氣兒相合的,也怨不得他們家的阿哥見了你便是喜歡的…”
祗若登時紅了臉,“姐姐這話說的,我可不依了!”
廿廿也知道自己后頭那半句略有些失言,便趕緊含笑道,“好好好,我收回,不在若若面前說了。”
祗若趕緊將面上的羞紅給摁下去,這才問,“姐姐今兒怎么好模樣兒地提起老太太來了?難道是姐姐已經看著端端整理的書稿了?可是又不對啊,他的那些手稿還沒整理完,尚未付刻呢啊。”
廿廿眸光又緩緩繞著祗若,“…你還管咱們小睿王爺叫‘端端’吶?他雖說比你小,可如今也已經是咱們大清響當當的世襲罔替的睿親王啦。”
祗若便又紅了臉去,輕垂臻首,“我自然知道…只不過,只不過我是這么叫習慣了。他又不惱,家中也沒人笑話,我便一直忘了改過口來。”
廿廿雖說笑,自是喜歡小妹和小妹夫這樣帶著些兩小無猜的情分去,只是,廿廿還是不得不正色起來,“…他雖說比你還小兩歲,從前在家里又因是嫡福晉所出的幼子,故此家里人都寵著他,總將他當小孩兒看。”
“可是,他終究也已經有了你這樣一位福晉了,更已是承襲了睿親王的爵位去,故此你便得在心下盡管將對他的印象給扭轉過來了。他是你的夫君,更是你們家里的王爺主子啊。”
廿廿隱隱約約地擔心,小妹心下還將端恩當成是個孩子,這會影響到他們來日的夫妻感情不是?
況且…廿廿不能不擔心當日禧恩對若若表現出的熱情去。
祗若趕緊分辯道,“姐姐我自然知道的…再說他就算在家中受寵愛,可他在我面前的時候兒,卻是十分在乎他自己是個爺們兒的!他也是不喜歡我將他當成小孩兒來看的!”
廿廿不由得挑眉,“哦?他在你面前怎么爺們兒了呀?”
祗若想了想,“他啊,在家中一眾兄弟面前,從不與人爭什么去。便如當初他跟二哥、三哥比試射箭,他也有故意謙讓的念頭去…可是他在我面前卻不,他在我面前卻是凡事認真,從不甘被我給贏了去。”
“便如射箭吧,我因從小兒就跟著阿瑪和哥哥練習,原本弓箭也不錯,不亞于阿哥們,他卻非要贏過我去…”
廿廿心下了然,含笑點頭,捉著若若的手拍了拍,“那就好。不過你也別因此就動氣去。”
這個小妹呀,因為是家里的小妹妹,故此從小習慣了凡事搶尖兒,就怕端恩若贏了她去,她便不高興呢。
祗若抿著唇,不好意思地搖了頭,“…我沒生氣,我倒自然是愿意他能贏過我去呢!他終究是我夫君,我便是這天底下最希望他能贏的人吶!”
廿廿欣慰而笑,“好若若,你肯說出這一層來,那我也就放下心了。”
祗若告退出宮之后,廿廿的心思實則便也跟著定下來了。
她這便更衣起身,“走吧,回養心殿。”
皇上忙完了回到后殿來,瞧著廿廿的神色,便瞇眼而笑,“今兒三妹進宮來陪你說話兒,說到高興處啦?”
廿廿親自給皇上滿上酒杯。
“我早聽說睿親王家幾代都是詩文頗佳的,尤其是咱們小睿親王端恩。我這便叫若若進宮來,跟綿愷念叨念叨端恩小時候兒所做的詩,叫綿愷也跟著沾點兒文氣兒。”
皇帝便笑了,點了點頭。他明白廿廿的心思。
綿愷十歲了,是到了該收起性子,靜心向學的時候兒了。
“嗯,當年如松就是宗室之中頗有名望的詩人。”皇帝道,“這便連淳穎,帶寶恩、禧恩、端恩幾個,都頗負詩才。”
廿廿歪頭凝視皇上,“先拋去如松不說,他們家的兒孫,從淳穎,到寶恩、端恩、禧恩幾個,他們的詩才是從何處來的,我今兒卻是明白的了!”
皇帝挑眉,“難道不是家學淵源么?”
廿廿含笑點頭,“是家學淵源,可是如松薨逝得早,故此兒孫們的詩才啊卻是如松的福晉給培養出來的…如松這位福晉不但出身名門,還是位難得的女詩人呢!”
“哦?”皇帝不由得瞇起眼來回想一番。各王府的內眷,他便是天子,可也不是那么熟悉了。
廿廿便含笑提醒道,“這位老福晉出自佟佳氏,正是承恩公那木圖之女。”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哦?那便是孝康章皇后和孝懿仁皇后母家嫡系之女了?那便怪不得了…”
因孝康章皇后誕育了康熙爺,而孝懿仁皇后曾經撫養雍正爺,故此這一家與皇上本人都是淵源頗深。
廿廿輕輕垂眸,“佟佳氏承恩公家的格格,想來人品和才學必定都是頂尖兒的…可是今兒,說來也巧了,我卻將一位他們家的格格給撂牌子了。”
廿廿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瞟著皇帝,“皇上可會怪我?”
皇帝便是輕笑,“你是皇后,選看秀女,留牌子還是撂牌子,自都在你。只是我倒有些兒好奇,既然你都這么稱贊她們家的格格,那今兒這位是怎么撂了牌子的?可是她相貌品行等處,有哪里不妥?”
廿廿便嘆口氣,“竟也是趕巧兒了,今兒她們剛走進門兒來,我還沒看到排單,尚且不知道她是佟佳氏的格格,便先瞧見她的寬袍大袖了…”
皇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撂牌子,倒也應當。”
廿廿靜靜垂首,“只是我忖著,她終究是舅家的格格,若這么就叫家去,倒也可惜了些兒。可巧今兒也正說到睿親王家老福晉的事兒,既然都是佟佳氏,我便忖著不如將這個佟佳氏也指配給睿親王家,倒也合適。”
皇帝想了想,便也欣然點頭,“也對!睿親王家本已經是遠支宗室,他們家的孩子未必非要咱們來指配。雖說寶恩和端恩都是汗阿瑪和爺給指的婚,不過畢竟是因為寶恩和端恩兩兄弟都是睿親王,乃為嫡出。”
“他們家其余子弟,實則便不必咱們指配了,故此他們的嫡妻,不必是秀女選看里留牌子的,便是撂牌子的,也可以指給他們家去。”
皇帝握握廿廿的手,“便將這個佟佳氏,指給禧恩吧!禧恩如今已經封了鎮國將軍,爵位有了;又授的尚茶正,差事也有了。爺瞧他什么都有了,就是缺個媳婦兒。這佟佳氏的家世門第自也般配,更巧與他祖母乃是本家兒,那就更合適親上加親去了。”
廿廿滿意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皇上也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皇帝含笑點頭,“這么些年來,咱們什么事兒沒想到一塊兒去?”
廿廿仰頭想了想,“也有啊…”
皇帝長眉倏然高高挑起,“哪一宗啊?”
廿廿故意撅了小嘴兒,“還不是綿愷唱戲的事兒嘛…”
依著廿廿的主意,自然是想叫綿愷唱戲的事兒給絕根兒了去才好。可是皇上卻給寵著,非但不叫絕根兒,皇上還親自帶那孩子上臺去唱了!
不過從那次的事兒上,廿廿便也明白了——皇上不叫綿愷唱戲的事兒絕根兒,實則也是因為皇上自己就是喜歡票戲的。他自己小時候兒怕是也跟綿愷似的,十分喜歡哼哼戲詞,只是皇上因孝儀純皇后薨逝得早,他便不得不擔起長兄的角色來,還得盯著十七爺呢,這便將自己喜歡票戲的事兒給掩飾起來了。
如今兒子既然年歲尚小,難得還能再天真爛漫幾年,皇上這便將自己當年夭折的喜好,都補償在兒子這兒了。
因想到這一層緣故,廿廿心下是疼惜當年的皇上的,故此這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得綿愷自己哼哼幾句,沒從前管的那么嚴、非要給絕根兒去的想法了。
皇帝一聽原來是這個事兒,便不由得大笑,兩只手摁著廿廿的手,湊上前來就勢便將廿廿撅起的小嘴兒給裹住了。
一番呢噥燕語之余,皇帝攏著廿廿含笑問,“…那這回撂牌子的格格里頭,可還有如今兒那佟佳氏一般的、留牌子不足卻撂牌子可惜的去?”
廿廿想了想,不由得挑眉盯住皇上的眼睛,“怎么,皇上還惦心著什么人的婚事呢?”
皇帝便拍拍廿廿的手,“禧恩既然咱們都給指婚了,那他們家還有一個老三惠恩吶。這不是也都十九了么,也該給定個媳婦兒了。”
皇上既然有這樣的心思,倒也能幫廿廿了卻另外一樁心事了——畢竟當初給若若選婚的時候兒,也曾考量過惠恩的。
結果若若指給端恩之后,前頭不光閃著了個二阿哥禧恩,那三阿哥惠恩也給耽誤了去。廿廿心下是頗有些不落忍的。
廿廿忽地樂了,“哎喲,倒是巧了,前兒撂牌子的還有一個佟佳氏!這個佟佳氏因不是嫡系所出,倒是堂房,故此我便沒跟皇上提。”
“竟是這樣兒?”皇帝便了拊掌而笑,“那當真是巧了。那也好,咱們就既然指配,干脆就一遭兒將兩兄弟都給指配了,而且配的還都是佟佳氏!這可當真是親上做親了去,想必他們自己心下也都是歡喜的。”
八旗秀女的選看還沒完事兒,宮里頭要留什么人都還不知道呢,皇上指配的旨意倒是先傳到睿親王府了。
得了這樣的恩旨,惠恩倒是高興的,可是禧恩卻愣怔了好半晌。
惠恩拍著禧恩的肩膀頭兒樂道,“二哥這是歡喜得傻了,自然沒想到咱們這樣的遠派宗支,還能得著皇上指婚吧?更何況,還是佟佳氏的格格呢!”
禧恩靜靜垂下眼簾去,“那倒也沒什么稀奇的。”
惠恩翻了翻眼皮,“沒什么稀奇的?二哥是說,大哥和四弟也都是皇上指婚的?咳,咱們倆畢竟都是庶出,跟他們倆怎么比呢?他們兩個都是世襲罔替的親王,咱們只能是二等鎮國將軍,差著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