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妃既如此說,舒舒便也只得接受了。
她當著淳貴人的面兒,話說得還是委婉的,“若當真如此,那皇后額娘的三格格倒是尋了個不錯的婆家。”
瑩妃翻了翻眼皮,“可不!皇后娘娘的二妹,嫁了肅親王家;如今皇后娘娘的三妹,若也嫁進睿親王家的話,倒是八大世襲罔替的王家,就叫她們給占了兩個去。”
舒舒道,“說來倒巧,皇后額娘的二妹是嫁肅親王家的次子,那睿親王家若論年歲,還是以二阿哥禧恩最為合適,看樣子皇后額娘的三妹也要嫁給親王次子了。”
淳貴人在旁聽著,不咸不淡地叉了句:“那怕是不一樣吧…肅親王家的次子,雖說是肅親王繼室福晉所出,那也是嫡子;倒是睿親王家的二阿哥,乃是超拔的側福晉所出,那原本就是庶子的身份了,后來才變成側室所出之子的身份。但是因他生母乃是侍妾超拔的側福晉,比不得人家朝廷指給的側福晉鈕祜祿氏所出的長子——人家鈕祜祿氏的長子,也可有嫡子的地位不是?”
“因這身份的不同,便同為親王之子,說到封爵的話,待到來日考封,肅親王家次子因為嫡室所出,封的就是輔國公;而睿親王家的次子,頂天兒也就能封到二等鎮國將軍不是?”
舒舒抬眸望了淳貴人一眼,“淳貴人娘娘分得真清楚。”
瑩妃倒是贊許地點點頭,“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兒,也多虧有她幫我記著。要叫我自己啊,聽著都頭大了去。想要自己掰扯清楚,這腦仁兒就得跟著疼上三天三宿去。”
這些日子過來,瑩妃是越發依賴淳貴人這年輕又清楚的腦子了。
舒舒便也點頭,繼而緩緩道,“聽淳貴人娘娘如此說,那皇后額娘的三妹,倒委屈些兒了。”
瑩妃冷哼一聲,“委屈什么?再是庶子,那也是世襲罔替親王家的庶子!皇后娘家又算什么?若不是祖墳上冒青煙,出了這么位皇后,他們家連親王的影兒都摸不著吧!”
“那倒是的。”舒舒淺淺一笑,“說起來,我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這二百年來被選為皇后、貴妃、王福晉的,原本多是出在我們十六房。她們六房啊,她還真是頭一個兒。”
“只是可惜,肅親王家的王爵,輪不到次子承襲,故此皇后額娘的二妹,還當不成王福晉。若是這回皇后額娘的三妹也嫁了睿親王家的次子,那怕是又沒有成為王福晉的命了,就如淳貴人娘娘所說的——頂多也就是個二等鎮國將軍的夫人吧。”
瑩妃勾了勾唇角,“不管怎么說,那也不干咱們的事。好歹,是不用進宮了…”瑩妃說著,頗有深意地瞟著舒舒去。
原本都擔心皇后這個三妹會進宮,或者會指給綿寧呢。既然不進宮,那便愛指給哪個親王家,都不干她們的事了。
可是舒舒卻不敢舒一整口氣,她還有半口氣在嗓子眼兒懸著呢。
便是皇后的三妹不會進二阿哥的所兒,誰敢說皇上就不從這一屆秀女里再選出另外一個來?——子嗣大事,始終是選在她頭頂上的一把利刃。
可是哪里是她不想給阿哥爺開枝散葉?是阿哥爺心不在此處啊!
她一個出身名門的嫡福晉,如何好意思如那幾個侍妾似的,主動去討阿哥爺的歡心?——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那幾個肯賣弄狐媚,可是不是直到如今,也是沒有半點動靜么?
瑩妃瞟著舒舒去,不由得輕哼一聲道,“倒不知今屆留牌子的秀女里頭,又有幾個鈕祜祿氏的女孩兒啊?憑二阿哥對鈕祜祿氏女孩兒的偏好,二阿哥福晉你早早兒去瞧瞧才是。好歹不至于是皇后娘娘的三妹了,可是那一水兒的鈕祜祿氏的女孩兒,也還有好幾個呢吧。”
十一月,皇上還在齋戒期內,睿王府便傳來信兒——睿親王的病情已然急轉直下,得提前備著了。
皇上在齋宮,便由廿廿拿主意,親下內旨,叫內務府將陀羅經被等一應都備下了。
廿廿叫月桐去將三妹祗若叫來。
祗若因被選中,故此在六月間就奉旨入宮居住,一來是方便在宮內查看言行舉止,作為“復看”;二來也方便在宮中學規矩。
可就因為是廿廿自己的親妹,故此廿廿才忍著并不召見。
旁人家的女孩兒,離開了父母兄弟,進了宮門便不得相見;唯有如此,才能叫她們在這宮廷里迅速學會獨立,放下倚仗去。
那皇后的妹妹,也理應如此。
廿廿從六月一直忍到了十月,是在她自己生辰那天,還不是她自己傳的,而是皇帝下旨叫她兩個妹妹進內陪伴她,這才見了三妹一面。
從小那個愛嬌、愛俏,也極有脾氣的小妹,在宮中的四個月過去,果然是長大了不少——更為沉靜,也知道收斂著性子了,倒叫廿廿心下放心不少。
祗若沒想到才見著姐姐一個月,竟然又能得著機會相見,這便剛進宮門,已是歡喜得要小步跑進來。
——雖說秀女進內學規矩,可是她的身份在這兒擺著,便是宮里規矩嚴,可是所有人都對她十分的客氣,故此她在宮里的日子倒也沒那么艱難。
雖說姐姐說她長大沉靜了不少,可是她當真沒受那么多的拘束去,這便內里還好好兒地保存著她原本的天性去。這一到姐姐宮里,便更不必端著,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來了。
廿廿迎面抱住小鹿兒似的活蹦亂跳的小妹,不由得嘆口氣,“瞧你,竟都忘了走路的端莊去。”
這要是換了旁的秀女,精奇嬤嬤們瞧見了,打腿都是有的;還不因為是她小妹,這才沒那么顧忌去了。
祗若比廿廿小十歲呢,真真兒的長姐比母,這便依偎在廿廿懷里,“姐,你終于肯時常召見我了,想我了吧?!”
廿廿輕哼一聲,“你倒想錯了。我今兒叫你來,卻是膩歪你了,想早點兒打發了你呢…”
祗若哪里肯信呢,從小兒就是大姐對她最好,大姐哪兒會膩歪了她去?
祗若便伸臂抱住了姐姐的手臂,“別看姐姐是皇后主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可惜我呀才不怕呢…我就不走了,就留在這宮里,一輩子陪著大姐到老去,誰都攆不走我!”
她出生的時候兒,廿廿已經進宮四年了,于是見面倒不容易。這回她好容易進了宮,雖說不能與大姐朝夕相見,可是覺著已經能挨著這么近,她心底下便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旁的秀女別過爹娘家人,在宮里難免偷著掉眼淚;她卻是高高興興的,每天都十分知足。
廿廿輕嘆一聲,伸手刮祗若鼻梁一記,“你呀,這話還敢見天兒掛在嘴邊兒上去?”
就因為三妹這話,說不定早被有心人給聽了去,滿后宮地傳揚呢。要不,怎么會有人擔心,她會將三妹留在宮里,也與當年的孝昭仁皇后與溫僖貴妃一樣姐妹共掌后宮的故事呢?——又或者是要指給綿寧當側福晉去。
三妹從小受寵,又是個直率的性子,她哪里知道這后宮里的人心城府去呀。剛十四歲的她,還正在天真爛漫的年紀。
虧阿瑪還說,之所以給三妹取名“祗若”,是因為覺著三妹的性子里有許多是與她相像的,倒不似二妹那般文靜…
“你進宮也快半年了,還沒什么機會四處走走散散不是?”廿廿歪頭看祗若。
祗若輕輕噘嘴,“姐姐這是明知故問嘛我倒是想四處都走走看看,那么多地方兒我都快好奇死了!可是——這地方兒,也不準人隨便走啊,就連走出我們住的那個院子的門檻,嬤嬤都要念的。”
廿廿含笑點頭,輕輕握住三妹的手,“今兒倒是有個機會。我待會兒要去上書房,‘偷看’綿愷念書,能從后宮一直走到乾清宮那邊兒去…你想不想跟著去瞧瞧?”
祗若使勁點頭,“想去想去!姐姐真能帶我去么?”
廿廿想了想,“去是去,只是…那邊兒不比后宮,來來往往的難免有上書房的師傅、諳達之類,你若這么隨我去,便不合適。”
祗若便也鬼道地笑了,“我懂!我換身衣裳就是!”
祗若說著左右瞧瞧,便一把抓住了月桐的手臂,“姐姐跟我身量兒相仿,借我一身兒官女子的衣裳唄!”
廿廿不由得笑,“官女子的衣裳可不足夠…”
祗若便懂了,轉頭盯著五魁,上下打量著,一雙眼亮晶晶地樂。
五魁便窘了,“三格格,不行,真不行…奴才的衣裳,可臟。”
祗若卻大方地拍了拍手,“洗過的就行。再說,我又不嫌!”
廿廿帶了月桂和五魁,叫祗若混在五魁身邊兒,這才一路往上書房去。
說也巧了,這會子上書房里倒是空的,原是一眾阿哥們都換去箭亭練習騎射了。
廿廿便笑,瞟一眼祗若,“倒也好。”
祗若忙問,“怎么好了?皇后主子不是瞧不見三阿哥念書了么?”
廿廿“嗯”了聲,“不是又正好兒可以從西一直往東去,到箭亭,讓你能多看些地方兒了么?”
祗若聞言便高興了,“對呀!”
廿廿這便又帶著祗若朝箭亭去。
廿廿自己卻沒進去,不想叫眾人發現了她來,反倒拘束了。
她單叫過月桂和五魁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月桂會意,含笑低聲道,“主子放心。那幾位阿哥,奴才都見過。睿親王家的二阿哥、三阿哥是才見過沒幾天;四阿哥雖說隔了幾年,可是想來模樣兒格局大體是不會變的,便是參照著禧恩阿哥、惠恩阿哥的模樣兒去,也能認得出來了。”
廿廿這便點頭,又捏住月桂的手腕,“小心些。”
月桂都明白,輕聲道,“主子放心就是。”
到了箭亭,月桂之前的話倒有點兒不好使了。因此時的眾位阿哥們都換上了箭靠,將辮子盤在頭頂的、頸上的,全然不是從前在書房里念書的斯文模樣了。
這么打遠兒瞧過去,頗有些一時分不清楚誰是誰的感覺。
月桂便輕聲囑咐五魁,索性叫五魁帶著祗若,直接下場地,往那場地核心里頭去。
近前兒了,才能更看得清不是?
月桂這會子不得不佩服主子想得深遠,今兒叫三格格穿太監的衣裳就對了,否則若是穿著官女子的衣裳,還不方便往里去呢!
月桂將這話也與祗若說了一遍,不過避重就輕,只說是三阿哥也在場地里頭練習射箭呢,問祗若想不想走近點兒看去。
為了“勾著”祗若,月桂還道,“咱們三阿哥剛進學不到一年,這幾個月來只能拉大弓!連雕翎箭的毛兒啊,還都沒機會摸著呢!他時常著急,拉大弓拉得不耐煩,回來跟皇后主子膩歪…聽說今兒,他頭一回有機會摸真箭,三哥兒可想近前去瞧個仔細的?”
祗若當即就樂了,“那自然是要去的!我可是他小姨母,我得給他吶喊助威去!”
五魁終是有點兒緊張,捏了一掌心的汗,悄聲提醒,“只是那個…三、啊三哥兒啊,待會兒你說話,千萬沉著些兒嗓子。”
祗若倒是沖他做了個鬼臉,“還沉著嗓子?你嗓子比我還清亮呢,放心,他們那一幫傻大個兒,肯定聽不出來!”
五魁是太監,還是哈哈珠子太監,這便還是小嗓兒童音呢,可不聽起來跟個女孩兒差別不大嘛。
月桂便也含笑點頭,“三哥兒隨著五魁去吧。只一宗,盡著量地低著點兒頭,跟著五魁,千萬別聲張。”
祗若也是一掌心的汗,不過不像五魁是緊張出來的,她是高興出來的。
說到拉弓射箭,別看她是姑娘家,她倒也是會的!
她打小兒,因為淘氣,阿瑪就給她做了個彈弓,她最愛就是爬墻頭上打鳥兒!
后來練到幾乎彈丸出手,就能百發百中。連她阿瑪都說,她怕是有點兒射箭的天分的,這便叫她摸了弓箭。
她阿瑪還說,她跟她大姐的性子是真像——大姐從小養狼,她呢,則是彈弓打鳥兒。
可是她阿瑪還惆悵地嘆口氣,說“養狼是你大姐的心念仁慈,你這打鳥兒卻是傷了它們的羽毛不是?”她聽了那話之后就改了,再不打鳥兒,改成了打蒼蠅。